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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跑之後,面對的只是人海茫茫,他沒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朋友,也沒有屬於自己的親人。周揚斷了他的歸宿,一個按鍵,斬糙除根,毫不留情。

  總部里資格比較老的人表面上都對陳明必恭必敬,陳明面無表情地接受。陳明心裡明白,那並不完全是周揚命令的功勞,離尉餘威猶在。

  只要不離開總部,基本上他去哪都不會遭到阻攔。

  「離……對不起,陳先生。」常常遇到這樣冒失的稱呼上的糾正。

  誰命令他們用陳這個姓稱呼自己?只有周揚。

  陳明暗暗警惕自己不要去在乎這麼一個微小變化。

  周揚不知所終,知道他一直在總部里辦公,但總是見不到他。

  偶然的機會下,陳明終於知道,周揚原來把地下室當成了臥室。

  「地下室?」陳明食不知味:「是……那間?」

  沒人回答。

  他獨自占據著原本屬於周揚的大床,無法入睡。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陳明開始怨恨自己比怨恨周揚更多。他痛恨自己的夢境,不實在的盼望和不死心的愛情紛擾不斷。夢境中,周揚不會吝嗇一個屬於陳明的笑容。

  「只要你愛我。」

  「我愛你。」

  「這就足夠了。」

  周揚在夢中對他笑,吐出一個字:「明……」

  一個笑容,就是一個美夢。

  一個笑容,就已足夠。

  夢境往往斷在那個字吐出來的瞬間,猶如正上演到高cháo的電影忽然斷電,好不掃興沮喪。

  好,好,連夢也知道這是奢望。

  一個屬於自己的笑容。陳明恨自己卑賤,而連這樣卑賤的願望,在夢中也不過是奢望。

  不原諒,他曾經發誓,永遠不原諒周揚。

  永遠不能忘記那天的痛。

  怎麼忘?夜夜痛,痛徹心扉。

  但人心,只會比世事更難料。

  鳥鳴清脆的清晨,停在門外時,他才發現,腳步已經把他帶到地下室。

  那陰暗看不見陽光的地方,還是cháocháo濕濕,地上鋪著不相稱的厚實地毯。

  裡面多了一台巨大的平面電視,播放的屏幕在四周牆壁反she著晃動的影子。陳明站在門外,聽一聲接一聲骨骼響起的刺耳聲音。

  那聲音,象刀,划過每一個聽過它的人心上,象當日陳明第一次聽到一樣令人恨不得死去般痛苦。

  誰聽過這種聲音,心必定血肉模糊。

  誰看過這種景象,眼中永世掩著紅光。

  有人在默默觀看―――黑白兩道,天之驕子,周揚。

  一遍一遍,睜著深邃心疼的眼,把一個一個鏡頭,一瓣一瓣飛舞的血花,一根一根斷裂的森森白骨,收入腦中,不肯轉過頭去,放自己一條生路。

  血從活生生的身體上飛濺,鐵棍毫不留情的掄下,折斷的骨,戳破肉和皮膚露出來……

  周揚一動不動,仿佛已經化為一座沉默的雕像。他默默看著,靜靜聽著。

  「別看了!」陳明終於衝進去,拿起手邊的東西向屏幕奮力砸去。

  轟!電視機冒出白煙。

  「別看了!別看了!別看了!」他發了瘋似的,把所有可以抓到手的東西都往電視上砸。

  昂貴的超大平面電視,轉眼變成一堆看不出原形的垃圾。

  「別看了,別看了……」陳明轉身,過度用力使他胸口劇烈起伏,轉身看向一直靜靜坐在電視機前的周揚:「別看了,不要再看了……」他幾乎哽咽起來。

  周揚抬起頭 ,出乎意料的平靜。

  「你說得對,離尉已經死了。」周揚靜靜地說:「我這輩子只會愛上一個男人,他的名字叫離尉。」

  他扯動唇角,帥氣的臉上,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眼睛……」他凝視著陳明,象在失神,眼睛忽然有了點光彩,伸出手:「多美的眼睛。」

  陳明後退一步。

  第20章

  時間成為一個沒有規則的概念。

  逝去的,恍在眼前。而眼前,卻似乎總纏繞過去。

  陳明開始努力改變自己。這種改變真是很可笑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是另一個,可他要努力把自己變成另一個。

  更可笑的是,所有人又都清楚地明白,無論他如何努力,都不可能成為另一個。

  陳明似乎完全不再顧慮其他的,他人生的目標只剩下一個――變成離蔚。

  他從薇薇房中拿了大量離蔚的錄像帶,他揣摩離蔚的衣著,離蔚的言行,離蔚的愛好。

  他模仿離蔚的口吻,還有離蔚的小動作。

  他不再羞澀,象原本屬於他的一些本質被什麼尖銳的東西狠狠刮去了一層,而他正努力在被刮去的地方補上另一種顏色的油漆。

  他穿著離蔚的衣服出門,卻正好碰上光頭。

  「光頭!」他響亮地打了個招呼,用著從錄像帶里學來的離蔚的語氣。

  他的相貌和服飾,活脫脫是一個離蔚。

  光頭整個都怔住了,他站在那盯著陳明。

  「最近都在哪去了?其他兄弟呢?」陳明繼續歡快地打著招呼。

  光頭終於有了反應,那曾經快樂豪慡又帶著心甘情願的諂媚的臉成了另一副模樣,臉上的橫肉幾乎扭結在一塊。

  陳明看見他極度鄙夷的眼神,深深的不屑和對神聖被褻瀆的憤怒。

  「呸!」光頭狠狠往地上吐一口唾沫,仿佛看見什麼恨不得碾成粉末的髒東西:「他奶奶的個冒牌貨……」鐵掌似的手緊緊握起來,朝陳明霍霍走了幾步,仿佛要撲上去狠狠咬壞那張冒牌的臉蛋,但他忽然被陳明身後一道犀利的視線警告地刺了一下,這警告的威脅相當強烈,以至於迫使他不得不在陳明身前停下腳步。

  「離他遠點。」陳明身後的人開腔了。

  「王八蛋……」光頭忿忿不平地瞅著陳明。

  「我要你,」低沉的聲音放慢了,帶上令人窒息的危險:「離他遠點。」

  「你奶奶個孫子……」再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光頭就象再也忍受不了多看陳明一眼似的,帶著滿身無法發泄的火氣掉頭走了。

  「喂喂,有空叫兄弟們過來,老大請你們喝酒!」陳明恍如未覺,在他身後大聲嚷嚷著。看著光頭的背影消失,才別過頭,笑著看身後的周揚:「我的兄弟見了你怎麼就象見了鬼似的?」

  周揚默默盯著他。

  陳明轉過身:「老子今天要去喝酒。你去不去?」他瞥周揚一眼,哼哼著說:「你不去,老子自己去。」

  一隻手從腋下插過來,攔住他的路。

  陳明把臉轉回去,勾起貓似的笑容:「還是你想我陪你?床上?還是書房?客廳也不要緊,氣氛挺好。」他甚至拋了個從梅花處學來的媚眼。

  有怒氣隱隱在周揚眸中凝聚。周揚瞪著他,銳利的目光象刺一樣扎著他,可他還是無聊地嘻笑著,大模大樣地,仿佛故意激怒周揚似的放肆。

  周揚終究沒有發怒。

  「你的笑比哭還難看」周揚說。

  陳明還是笑著。

  他說:「我不會哭。離蔚是不會哭的。」

  手腕上一陣劇痛。周揚的手象老虎鉗子似的抓著他的手腕,把他扯近幾步,咬著牙低聲問:「你玩夠沒有?你到底想怎樣?你要把我逼瘋嗎?」

  「是你到底想幹什麼?」陳明也咬著牙:「我做得還不夠嗎?我不想當離蔚,你逼我當離蔚;我現在一心一意當離蔚,你覺得我在玩。到底誰逼瘋誰?」

  他狠狠地與周揚對視。

  可他估計錯了,他的目光還不夠狠。周揚沒有發怒,周揚竟然溫柔地靠過來,輕輕地吻了他。周揚一邊吻他,一邊問:「你餓嗎?中午想吃什麼?」

  在那麼瞬間,有一點脊樑麻痹的感覺,又有那麼一點灰心喪氣。陳明想起他的決定,想起他決定捨棄的和保護的。

  既然如此,又憑什麼執著?

  他無精打采地吐出幾個詞:「牛蛙,太陽魚,還有……」

  「我問你喜歡吃什麼。」

  「牛蛙,太陽魚……」

  「閉嘴!」周揚驀然帶著怒氣打斷他的話。看得出來,周揚生氣了,緊緊抿著唇,仿佛誰正不識趣地和他作對。

  陳明並不打算鬥嘴,他不再說話,轉身走開幾步,卻又立即被周揚扯了回去。

  「為什麼不說話?」

  陳明失笑地抬頭看周揚一眼:「說什麼?」

  「你愛吃什麼菜?」

  「牛蛙,太陽魚……」

  「夠了!」

  周揚的怒火終於爆發出來,不出乎陳明意料的猛烈。

  「你想幹什麼?你到底想幹什麼?」他用力抓著陳明的手腕,仿佛想把它捏碎似的。

  陳明皺著眉:「我能幹什麼?我該幹什麼?」他對周揚怒吼。

  「你都學了什麼?你在學什麼?你見過四不象嗎?你現在就是只四不象……」

  「啪!」

  清脆的巴掌聲結束了周揚的叱責。

  陳明迷惘地看著自己空出來的右手,和周揚臉上漸漸泛紅的掌印。

  空間在這聲巴掌聲中停頓,回音在兩人心中久久不絕。

  周揚放開陳明,他推開一步,摸摸自己的臉,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確定是否真的挨了一記耳光。他將目光定在陳明身上,好一會,才自失地冷笑兩聲。

  「好,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吧。」周揚退開一步:「都隨便你。」

  陳明還打算說什麼,總有點東西梗在喉嚨里不倒不快,但卡住了,他什麼也說不出來。

  周揚沒等他的話,周揚已經轉身朝大屋走回去。

  陳明看著他的背影,腳步身不由己地隨著跟了兩步,連忙停下,看著周揚已經進了房子,他的心不知為何又忽然吊起來。

  「周揚……」陳明擔憂地呼了一聲,跑著追進去。

  周揚已經不在大廳,不知道是上了二樓還是去了別處。他抓住一個經過的屬下問:「周先生呢?看見他沒有?他剛剛進來的。」

  「好像上了二樓。」

  陳明點了點頭,卻沒有立即往二樓跑。他隨即下了樓,延著走廊朗朗蹌蹌地跑著,直到地下室門口才彎下腰喘氣。一邊喘氣,一邊聽著地下室內的聲音。

  地下室內沒有聲音,那裡面是空的。刑具沒有了,地毯沒有了,電視機和播放機也沒有了,更沒有離蔚臨死前的鏡頭在絞殺人的神經。

  陳明象為了確定似的探頭進去,仔細看了看空蕩蕩的牆壁,用背緊緊靠著冰冷的走廊,讓自己冷靜下來。

  是的,他是為了周揚留下來的。假如扭曲一個,可以保全另一個。

  許多種滋味擠在心裡肺里,他不知道該怎麼表達。

  又錯了,又錯了。

  陳明苦笑,任何做法都會讓周揚不滿,他總是讓周揚不滿。

  他一定有天生的缺陷,這種缺陷讓他無法得到周揚的愛,也讓他無法令周揚幸福。

  他挨著牆壁,緩緩坐在地上。一種難言的沮喪淹沒了他。

  他生怕自己會哭,不時舉手摸摸自己的臉,幸虧,那總是乾的。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想起自己不該總這樣坐著。

  假如是離蔚,絕沒有這樣孤獨傷心的時候。那人一定總是轟轟烈烈的,生也好,死也好,情愛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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