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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王爺瞧他的臉色,知道這二哥又執扭起來了,溫言勸道,「保護當然是不成問題的。但他畢竟是外族,沒有留在宮裡過夜的規矩,更何況是在皇上的蟠龍殿,只是怕別人說閒話。」

  「誰敢說?」皇帝猛地拔高了一個聲調,笑得更冷了,二讓他們說,誰說一個字,朕滅他們九族。」

  九王爺盯著他的二哥瞅了一眼,似乎若有所覺。打算說點什麼,動動嘴唇,又咽了回去,應道,「是,臣弟遵旨。臣弟告退。」當即行禮退下。

  「這個人,朕日後自然會好好處置。你放心,天朝和契丹的邦交,朕絕不會兒戲。」皇帝矜持地聲音從後面傳來,」只是,在朕處理妥當之前,要是走漏了消息,朕可是不容情的。」

  將九弟恫嚇個夠本,確定他不會回去和他家的小猴子胡說八道什麼,皇帝才愜意地呼吸了一口涼涼的口氣,回頭去看紋絲不動的蒼諾。

  見他有幾次了。

  一次是隔著遠遠,一個是天朝之尊,一個是外族使者,連眉目都打量得艱難。

  一次是離得太近,一個毫無防備,一個忽然變身當了禽獸,扭打糾纏里,光憤怒就用光了力量,哪裡還有心思好好瞧瞧對方長得什麼狗樣子?

  最後一次,這該死的藏在他身後,潛伏過來,最後被他戳了一刀:倒是現在,有機會可以好好看清楚。

  「皇上。」

  門外的無聲無息間,忽然鑽出一道聲音,雖然不大,也足以讓有點心虛的皇帝受驚一震,狼狽地離開蒼諾連退兩步,低聲罵道:「混帳!誰在外面?」

  「皇上,是臣弟。」九王爺去而復返,大概知道再推門進去不妥,停了在外面,隔著門道,「忘了一件事。他的傷藥,晚上還要餵一次,連吃三天。臣弟已經吩咐了太醫院,每天熬好藥往這裡送。」

  「嗯。」

  「還有另一件……」

  「有話你就說,別拖拖拉拉的!」

  「是。」九王爺應了一聲,又道,「請皇上開一下門。」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木門處撞到了,發出輕輕的聲音。

  皇帝過去開了門,剛聽見九王爺說了一句,「皇上當心。」一團黑糊糊的毛茸茸的東西就從門fèng擠了過來,唬了皇帝一跳,手上濕漉漉的,溫溫熱。

  仔細一看,卻是一條宮裡巡邏常用的大犬。

  九王爺的聲音傳了過來,「這條黑犬,請皇上放屋子裡。一則,它牙齒好用,又調教過的,極聽話,有起事來,皇上也有個幫手。二則……」

  屋裡四處都點了燭火,照得房間通亮。

  皇帝和蒼諾共處一室,心情難得地緊張,早就有點渾身燥熱。偏偏這會九王爺嘮嘮叨叨,皇帝聲音往下一沉,「二則什麼?你是存心不讓朕休息?還是不想回府?要是不想回府,好,朕成金你。」

  大黑狗乖乖坐在一邊,抬頭看著皇帝,不斷吐舌頭,搖尾巴。

  「皇上別心煩,臣弟也是為皇上想。」九王爺卻沒有受驚,不卑不亢的聲音仍從房外傳來,「二則,今天臣弟傳喚了太醫,又問他們要傷藥,裡面的血跡,就算叫人清理,恐怕到底掩不住的。所以臣弟大著膽子,向來往的人都撒了個小謊,說皇上最近愛上了養狗,那條大黑犬不小心,被竹子弄傷了前腿……」

  說到這,皇帝已經明白過來了。

  朝蒼諾瞅瞅,又看看腳下呼哧呼哧喘氣的大黑狗,九弟將他們比在一起,果然有點意思,聲音又溫和起來,「不用你說,朕知道該怎麼辦。不過,也算你有心,懂得為朕分憂。」

  九王爺不知在外面輕輕說了一聲什麼,退了下去。腳步聲在夜裡漸漸遠去,皇帝靜靜聽著,伸手摸摸大黑狗的頭,視線緩緩轉到蒼諾身上。

  現在,可只剩下兩人一狗了。

  不,兩狗一人。

  他再度走過去,這一次已經沒有上次那麼心情複雜。負著手,居高臨下打量這個該死而命未絕的人。

  此人絕對該死。

  想起昨夜,一團熊熊的火焰就從年輕的皇帝胸膛猛烈地燃燒起來。

  皇帝伸出手,修長的十指壓在蒼諾頸上。

  頸上的脈搏有節奏地跳動著,並且把這種節奏傳遞到尊貴優雅的手上。

  皇帝蹙緊了眉,這個傢伙,連脖子都是強壯有力的。

  強壯,濃烈的擄掠氣息,根本不容人辯說的索要,是蒼諾給他的最深的印象,遠遠比蒼諾的模樣給他的印象深刻。

  模樣是騙人的,氣息卻瞞不過人。

  「這個地方,不能捏得太緊……」

  「現在可以按扳扣了。」

  在那個時候,蒼諾身體的熱度漸漸滲入。

  他的話,直鑽進耳膜里。

  「看著前面,想she哪裡,對著準線……」

  天子最重要的就是懂得辨人,為什麼在第一次見面,御花園熱度貼身的第一秒,他想到的,竟會是弓弩的製造,契丹的軍力?

  蠢材!

  十指不知不覺加重力量,蒼諾仿佛察覺到什麼,微微轉了轉脖子。

  皇帝吃了一驚,頓時收回雙手,死死盯著這個可能會醒來的壞蛋。

  身邊傳來微小的動靜,皇帝又驀然一轉,隨即鬆了一口氣。大黑狗蹲到了書桌腳下,無聊地舔著前爪,見皇帝看著它,乖乖把前爪放下,坐好,眨巴著溫潤的大眼睛回望九五之尊。

  皇帝嘆了一聲。

  「他是個……十惡不赦的有罪之人,犯了很大的罪過。」宮女太監都被趕了出去,皇帝親自搬過椅子,坐在書桌前,蒼諾和大黑狗之前。

  他對大黑狗篤定地說話,似乎它不是一條狗,而是正在聽他宣示的親信大臣,「如果朕不是皇帝,不為著天朝,這個人,朕今晚一定要殺的。」

  大黑狗溫順聽話,認真的聽著。

  皇帝忽然覺得有一種心事可以對人說的喜悅,還想幾乎往下說,忽然身子微顫,站了起來,「你醒了?」他走前一步,微微彎腰。

  蒼諾閉著眼睛,但似乎真的醒了,嘴角和眼角都稍微扯了扯,像睡沉了的人,想醒卻不能完全醒過來。

  「水……」喉嚨里擠出低沉的一個字。

  水?

  朕堂堂九五之尊,給你呼來喚去?

  皇帝肚子裡的牢騷發不到一半,立即遏然而止。蒼諾的臉色青白青白,濃眉扭曲著,皺著,讓皇帝完全喪失了發牢騷的心情。

  算了,這個蠻族也不懂什麼是身份差別,什麼是紆尊降貴。

  等他好了再處置。

  他忍著氣,過去倒了一杯冷水,遞到蒼諾嘴邊,「張口,水來了。」

  蒼諾沒聽見他說什麼,皺著眉,還是不斷喃喃,「水……水……」

  皇帝也皺眉。

  難道要朕親自餵你不成?倒水也就算了,歷史上,明君優待朝廷俘虜首領,解衣推食的都有,是賢良之風。但是餵蠻族喝水……

  「自己起來喝。」向來不伺候的人皇帝,對昏昏沉沉的傷號下令。

  「水……」

  皇帝看看閉著眼睛喃喃的蒼諾。

  可恨,傷成這樣,不死不活,卻依舊那樣可恨。

  他咬牙切齒,心一橫,把杯子放在了地上,招呼大黑狗,「來,朕賞你一杯水。」

  恐舊從古到今,從沒有一條狗有過這麼榮耀的賞賜。大黑狗顯然比蒼諾要聰明得多,感恩戴德地小跑過來,邊搖尾巴,邊伸出長長的舌頭,把慢慢一杯水給喝光了。

  「還是你懂禮。」皇帝滿意地誇了一句。

  站起來,回頭去看書桌上的蒼諾,雖然不再喃喃了,乾裂的唇卻依然在微微嗡動。

  好像真的乾渴到了極點。

  哦,他失血太多了。

  皇帝的鐵石心腸,瞅著蒼諾難受的表情時,驀地軟了一下。

  「救人救到底。」皇帝沉吟了一下,「好,朕就成全你這條小命。」

  再一次,拋開九五之尊的身份,過去給蒼諾倒了一杯水。起了善心,皇帝也就不再對蒼諾不能起來磕頭謝恩沒那麼不滿了,畢竟這條人命是他救下的,寬容一點吧。

  「這水,朕給你喝。」對著蒼諾,用所可以擺出的最仁慈的君主的調子說了這句話後,皇帝握杯的手輕輕傾斜。

  晶瑩的水流,從半空中落下,飛濺在蒼諾的唇上,再從蒼諾的唇,迅速向下流淌,蜿蜒過蒼諾的臉頰、下巴、耳朵、頭髮,滲入衣領和新換的衣裳,並且把書桌也弄得濕淋淋的。

  雖然皇帝對準了蒼諾的乾燥的嘴唇,而且認真地倒了水下去。但鑑於照顧病人的次數等於零,這位天子顯然不知道病人是不可以這樣餵水的。

  傷重的人緊咬著牙關,這樣半空潑水,水怎麼能進喉嚨?

  說是洗臉還差不多。

  一杯水倒下去,精明的皇帝顯然也發現了這個方法不可行,「可恨,好心給你喝水,竟給朕咬住牙關。」

  心裡怒火一升,又有著不達目的不甘休的脾氣,皇帝騰騰幾步走到一旁,索性把整個裝水的玉瓶端了起來。

  大黑狗一直在旁觀,識趣地站起來,走到門邊遠遠的地方。

  嘩啦!

  水珠飛濺,流金斷玉,一片清涼,迎頭吻上蒼諾的臉。

  「敵人?」一直不清靜的蒼諾被這陣涼意一激,竟打個冷顫,猛然睜開大眼,「有人偷襲嗎?」

  「你是說朕偷襲你?」危險的聲音從頭頂冰冷地砸下來。

  蒼諾雙眼定好焦點,片刻後,露出歡欣的笑容,「錚兒?真好,你還在。咦,你怎麼會在?」他動了動,扯動傷口,疼得臉皺成一團,不過很快又重新展開了笑容,好像把昏迷前的一切都回想起來了。

  「你捨不得我死……」這位契丹王子眼睛裡蕩漾著一陣又一陣的溫柔,看著皇帝,無法言語地高興,「這真是好。很好,很好的。」

  皇帝差點一把巴掌甩過去。

  這個沒有王法,沒有廉恥的蠻族,健康的時候固然不討人喜歡,昏迷也是個混帳,昏迷後醒來,更不是個東西。

  一向以沉靜矜持而自豪的皇帝,今天已經不是第一次被他氣得動怒了。

  「你再胡說八道,朕就割了你的舌頭。」皇帝拿出所有為人君的威嚴,狠狠地發話。

  「只要你喜歡,我命也是可以不要的。割舌頭不好,契丹百姓都說我的大腿是全契丹最漂亮的,你要是喜歡,就割了去。還有頭,聽說天朝有很多奇怪的行當,還有人會將人頭製成標本,永遠也不會變樣的……」

  燭光搖曳,大放光明的房中,地上一片烏黑血泊。大黑狗乖乖守在門口,一邊打哈欠,一邊盡忠職守地搖尾巴。蒼諾半死不活,面帶笑容的仰躺在書桌上。

  而皇帝鬱悶地發現,論起讓人毛孔悚然的言論,蒼諾竟然高他一籌。

  只不過幾句話,就讓人雞皮疙瘩全冒了出來,更何況蒼諾說這些話的時候,還一個勁仰頭,用執切地目光盯著他。

  「你給朕閉嘴。」皇帝忍無可忍地低吼,連大黑狗也被他的聲音嚇了一跳,不安地驟然豎起耳朵,四處張望。

  蒼諾聽了,果然閉上嘴,不再說話。

  一閉嘴,他熱情的目光,也緩緩黯淡下來,別到了一邊。

  皇帝的心不知為何,從惱怒的火熱,忽然就沉入了冰冷的冬湖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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