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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我只能請求各位,在注視嘉獎的光環時,也不要忘記角落裡發光的明珠,因為那些明珠的光芒,純潔地僅僅來自其本身,這,才是宇宙中最本我,最值得珍惜的明亮。」
「至於我方才所說的試驗艦,就是凌衛號。」
「那位血氣方剛,英勇無懼,立下大功的指揮官,現在只是區區一名少尉,但我相信,將來他的大名,將寫在聯邦青史之上。」
「他的名字,叫凌衛。」
將包含複雜感情的名字,吐出唇間,艾爾站在台上,舉起一手,指向凌衛的所在。
霎時,角落裡的凌衛成為所有視線的焦點。
不知誰第一個鼓起掌。
下一秒,四周震耳欲聾地響起掌聲,幾乎掀翻屋頂。
熱血沸騰之際,赫爾提舉起雙手,扯著嗓子狂呼一聲,「凌衛艦長萬歲!」
其他有參加大會的凌衛號隊員,瘋狂地響應起來,「萬歲!萬歲萬歲!」
經過千萬年的進化,人卻依然是群體性動物,在艾爾的語言煽動和掌聲,還有凌衛號隊員的帶動下,除了那些有城府的老將們外,其餘大會上的年輕軍人們為凌衛的英勇感服,也加入了吶喊的行列。
「瓶形大戰的首功者!」
「為友軍挺身而出,願意拼出性命的軍人楷模!」
他們並不知道凌衛正在忍受頭疼欲裂的折磨,見他待在原位上,手掌按著腦側沉默不語,還以為他只是過於年輕而不慣接受眾人的歡呼。
這種謙遜的態度,使見慣高級軍官跋扈高傲的年輕軍人們更樂於接受。
令凌謙和凌涵憤怒的是,在他們行動之前,一手導演了這場激情熱血戲的艾爾?洛森已經趁勢走向後排的凌衛。
在眾目睽睽下,向凌衛從容地伸出右手,「凌衛艦長,初次見面。我是艾爾?洛森,奉軍部之命,從今日起,就任凌衛號的支援聯絡官,負責凌衛號與軍部以及友軍的一切聯繫支援工作。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絳紅短髮下的,寫滿溫柔的凝視。
強大的,散發著保護欲的氣場。
艾爾?洛森。
到底在哪裡?
我曾在哪裡見過你?為什麼如此熟悉?
矗立在面前的身影,和深層記憶中的身影重迭,凌衛如遭雷殛。
宛如橡皮筋被不斷拉扯,終於到達繃斷的臨界點,一直困擾他的頭疼驀然加劇到令人無法忍受的程度。
正試圖維持軍人尊嚴,扶著椅背努力站起來的凌衛,瞬間眼前一黑。
跌入一個溫柔有力,並且令他無法興起任何憎恨、警惕心的懷抱。
第十二章
仿佛有人在操縱光線,室內的陳設正從黑暗中露出輪廓,漸漸露出陰暗醜陋的面目。
眩暈感過後,腦門的脹痛也不斷清晰起來。
「夠了,上尉!」
耳邊傳來想努力裝作從容,但仍是泄露出暴躁的低吼,近在耳邊。
「你以為自己真的可以和軍部對抗到底嗎?」
頭皮一陣劇痛。
被人粗暴地揪著頭髮,凌衛不得不抬起頭,對著那張臉。
是的,又是這個男人,審訊官之類的角色。
每次都在惡夢裡見到他,不,應該說,是見識他殘酷的手段。
凌衛明白過來,這人是自己最近惡夢不斷的原因,但是,為什麼每次睡醒之後就會什麼都不記得呢?
只有做惡夢的時候,只有在夢裡,才會再次想起上次夢見了什麼。
相同的審訊場景,沒完沒了的折磨,對於一個經歷尋常的軍官來說,真是太古怪了。
「雖然你堅決不肯供出王族和帝國的勾結,如此冥頑不靈,但是上尉,你是幸運的。長官們還是打算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王族和帝國的勾結?
從前的夢中,似乎提及過公主。
可是,女王陛下並沒有生育女孩呀,唯一的子嗣,是現在的皇太子殿下。
「只要你說出在軍部的同黨。」
「……」
「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上尉,供出同黨的名字。在凡登戰役中,你命令自己的艦隊緊急改變航向,避開右十區,是因為知道右十區藏有敵艦埋伏吧?這個情報當時只有軍部的人知道,是誰泄露給你的?」
「按照你所說,右十區這個情報……」
聽見自己的聲音,凌衛陡然一驚。
並不是由於嘶啞得幾乎不成聲的嗓門,而是他發現,自己似乎正說著連自己也不明白的話。
那種感覺,就像這身體裡塞了兩個人的靈魂,一個正控制著口舌和四肢,而他,卻只是一個困惑的旁觀者而已。
「很好,上尉,你總算肯開口了。」一直以來,面對犯人如同一堵堅牆般的沉默,審訊官對此也感到驚喜,並且命令士兵,「給他一點水。」
士兵端來一杯水,放在他乾裂的唇邊。
凌衛低頭一口氣喝個精光。
「好了,繼續說下去,上尉,抓緊你最後的機會。」
「有人在軍部把凡登右十區有敵人埋伏的情報泄露給我。」
「這個叛徒是誰?我要他的名字。」
「說到叛徒的話,只有你們。」
「你在說什麼?」審訊官的聲音刻薄地提高了一點。
「我可是,在前線和敵人作戰的聯邦軍人,」得益於那杯比甘露還珍貴的清水,凌衛覺得自己的聲音比剛才好多了,虛弱、低沉,但始終保持著不屈的氣勢,「如果知道我艦隊的航線前方有敵人埋伏,不是應該立即通知嗎?」
「閉嘴!你這是在質疑軍部的決定嗎?」
「明知此事,卻隱瞞不報,要將全艦聯邦士官置之死地的人,才是叛徒。」
「你現在說的話,對你的處境毫無幫助。」
「真正的叛徒,並不是把敵人情報告知我的人,而是那些為了保住自己的權勢,不惜藉助戰爭的名義,把忠誠的聯邦軍人派遣到戰場上去送死的人。因為慾壑難填,連深受人民愛戴的王室也不肯放過,甚至用上酷刑逼供和栽贓陷害這樣的無恥手段。」
「你該不是在大逆不道的……」
「不錯。」他抬起頭,露出毫不畏懼的微笑,「我所說的叛徒,正是軍部里的長官們。為首的,就是三位至高無上的上等將軍。」
「好大的膽子!你膽敢褻瀆全聯邦最尊貴的將軍!」男人的聲音從震怒中恢復,齒間逸出冷酷的冷笑,「上尉,你不愧是我見過的最頑固的人。不過,你馬上就要為自己所犯的錯誤吃大苦頭了,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我不怪你。人犯下錯誤,必然結出苦澀的果子。犯錯者本人,或者他的子孫,在適當的時候,註定要吞下這顆苦果。我知道剛才說的話,會讓自己遭到更加殘忍的酷刑,就當我吞下自己種出的果子吧。」凌衛聽見,自己正對審訊官回之以令人驚訝的平靜,低聲說,「但是,你呢?泰斯上校。你今天種下的惡果,將由你自己來嘗,還是作為遺產留給你的後輩呢?」
風聲猛然掠向耳邊。
啪!
臉被搧得偏往左邊。
口腔里瀰漫著一股血腥味。
凌衛適應著被打後產生的眩暈和痛苦,輕輕地咳了兩聲。
很快,小小聲的咳嗽變得難以控制,每一次咳的動作都牽動到體內的傷處,肺部仿佛被塞進了真空箱裡,受到巨大的酷刑般的擠壓,令人難以忍受的痛苦。
凌衛意識到,嘴裡的那股血腥味應該不僅僅是嘴角被打裂了。
他咳得完全無法止住,即使被牢牢綁在金屬椅子上,脊背依然竭力往前弓著,試圖減緩那種痛苦。
「你大概以為自己見識過軍部最殘忍的刑罰了,上尉。但是你弄錯了,還有一些更有趣的等待著你。相信我,你會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的。」
凌衛勉強睜開眼睛,看了看自己前面的桌子,上面濺著星星點點的鮮血。
他正在咳血。
「說!是誰潛伏在軍部里,一直向你通風報信?說出他的名字,否則,我讓你痛不欲生。」
誰向我通風報信?
誰,一直在保護我?
那個珍貴的名字,藏在腦海里,呼之欲出。
是誰?
為什麼我想不起來?
我忘記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
巨大的淒滄感,如羅網一般緊緊籠罩凌衛,貼在身上的每一寸網絲,冰寒入骨。
凌衛一陣劇烈顫抖,大叫著張開眼睛。
「哥哥。」
「哥哥!」
兩張放大的臉,同時在視野中出現,不分軒輊。
凌謙和凌涵各自坐在床的兩邊,同時關切萬分地低頭盯著凌衛。
「啊?」凌衛吐出一口氣,緩慢地移動著視線,「我怎麼……」
「哥哥在嘉獎大會上暈倒了。」
「而且是暈倒在艾爾?洛森那混蛋的懷裡。」
什麼?
凌衛楞了楞,下一秒,大會上的回憶湧上來。
不可思議和困窘尷尬也隨之而來。
雖然是因為劇烈的頭疼發作,但是,堂堂軍人,在軍部召開的大會上像虛弱的女人一樣暈倒在陌生的長官懷裡?
實在太可恥了!
希望這一幕發生的時候,注意到的人不多。
「為了從那個殺人兇手的兒子的魔掌里把哥哥你給搶回來,我們今天算是豁出去了,要不是我們,哥哥你說不定會在那男人懷裡醒來呢。哼!真恨不得當場就把他揍到死,竟敢亂碰哥哥!」凌謙的一句話,立即粉碎了凌衛的奢望。
天啊……
凌衛無力地呻吟。
猜也能猜得出來,看見那一幕,每一條血管都流淌著酸醋的凌謙會鬧出多大的動靜。
「凌謙,你……那可是軍部的大會,怎麼可以胡鬧?還有,」凌衛把目光轉向凌涵,「你當時也在現場,明知道爸爸和其他如此多的長官們都在,怎麼不勸阻凌謙呢?」
不等凌涵開口,凌謙首先嗤之以鼻,「勸阻?拜託,哥哥,凌涵比我還衝動。他首先衝過去,照著艾爾?洛森那張騙人的臉就賞了一拳,嘖嘖,說起來,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凌涵這麼不顧儀態的舉動喲。」
凌衛不敢相信地看著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三弟,「凌涵?」
凌涵擺出他招牌的,沒有任何一絲表情的臉,冷冷地說,「他想摸哥哥的臉。」
「嗯?」凌衛沒聽明白。
「他,那個艾爾?洛森,當時舉起了手,想撫摸哥哥的臉。」
不知為何,凌衛忽然感到非常尷尬,「胡說什麼?初次見面的人,怎麼可能……反正,會主動摸我的臉,還覺得不噁心的男人,全宇宙中也只有你們兩個沒有審美觀的傢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