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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如那個刺客是女的,殺她時也會有僱傭兵在場。殺人的地方在寨心的火堆旁,那幫傢伙不請自來,躲在黑暗裡,怪聲怪氣地叫著,要對這女人嚴刑逼供,還提出一些下流、殘忍的建議,在此不便轉述。那女人很害怕,情不自禁地倚到了薛嵩身上。這是因為薛嵩允諾了結束她的生命,所以薛嵩就是死亡。而死亡是乾淨的。薛嵩一手摟著她的肩,一手揮動著大鐵槍,不讓那些傢伙靠近。當時紅線也在場,手裡舞著一把長刀,誰敢從黑暗中走出來,她就砍他一刀。小jì女也在場,她高聲尖叫著:大叔!大叔們!你們就積點德吧!老jì女也在場,她躲在屋檐下一聲不吭。我比較喜歡這個場景,也喜歡這個薛嵩。然後,薛嵩和紅線把這女人殺掉──這正是被殺者的願望。但不管怎麼說,我不喜歡殺人。

  如前所述,那顆被砍下的人頭裡隱藏了一個秘密:誰指使她或他殺掉薛嵩。這個秘密薛嵩急於知道。對此我有一個古怪的主意:讓薛嵩把那顆腦袋劈開,把腦漿子吃掉,然後凝神思索片刻,也許就能想出是誰要殺他。但是這個主意不可行:假如那腦袋屬於亮麗的女人,想必會是種美味,但薛嵩會覺得不忍去吃;假如那腦袋屬於威武的男人,薛嵩吃了又會噁心。既然這主意不可行,這個秘密就揭不開了。

  按照偵探小說的說法,這秘密要在最後揭開,因為它是全書的基點,很是重要。在我看來,鳳凰寨建在一座紅土山坡上,是一座由熱帶林藪組成的迷宮,這在這個故事裡有更加重要的意義。這座寨子的中央,住了一個浪浮的小jì女,還有一個古板的老jì女。這個小jì女經常呆在樹上,這是一個防範措施,因為她怕那個老jì女暗算她。隨後就可以看出,這種防範是有道理的。至於那個老jì女,她有一個沒胎人形似的身體,假如這個身體會被男人看到,她會先用白紙貼住下垂的辱頭,再把xx毛刮掉,在私處撲上粉。這樣她的身體就像刷過的牆一樣白。就是她要殺掉薛嵩,然後還要殺掉小jì女。天黑以後,她從房子裡出來,看看樹上掛著的人頭,啐了它一口,小聲罵道:笨蛋!廢物!就回到屋裡去。又過了一會兒,她再次出來,放飛了一隻白鴿,鴿腳上拴了一封信,告訴她的同謀說,第一位刺客已經失敗,腦袋吊到樹上了,請求再派新的刺客來。她還提醒那些人說:要提防薛嵩後園裡的馬蜂。如此說來,是老jì女要殺薛嵩。但我懷疑這種說法是不是過分了──我不喜歡讓相識的人互相亂殺。入暮時分,一隻鴿子在天上撲啦啦地飛,看著就怪可疑。此時紅線在附近的河溝里摸黃鱔,看見以後,急忙到岸上拿弩箭,要把它she下來。但是來不及了,鴿子已經飛走了。

  在鳳凰寨里的溝渠邊上,密密麻麻長著一種紅色的篦麻,葉子比蒲葉要大,果實有拳頭大,種子有栗子大。剝掉篦麻子的硬皮,種肉油性很大,但是不能吃,吃了要瀉肚子。唯一的用處就是當燈來點。紅線剝了很多篦麻子,用竹籤拴成一串,點著以後,照著捉黃鱔,並把捉到的黃鱔用篾條穿成一串。她當然知道,一個寨子裡來了刺客,說明寨內有jian細,所以她保持了警惕。她更知道信鴿是jian細和同黨聯繫的手段,所以就想把信鴿she下來,但是晚了一步沒有she到。然後她就猶豫起來:是趕回家去,把這件事告訴薛嵩呢,還是接著摸黃鱔。就在這時,她發現自己大腿上有一條螞蟥在吸血。她把螞蟥揪了下來,放在火上燒死,然後就只記得一件事:要下水去摸黃鱔。她倒是有點納悶,自己剛才在猶豫些什麼,想來想去沒想起來。假如她立刻跑回家告訴薛嵩,薛嵩就能知道,寨子中間住了一個jian細。可以肯定,這jian細就是兩個jì女之一。以薛嵩的聰明才智,馬上就能找到一種方法,判斷出這jian細是誰:那顆刺客的人頭高高地掛在天上,肯定看見了是誰放了那隻鴿子,可以把它放下來問問,它只要努努嘴,或是閉上一隻眼,就指出誰是jian細。這顆刺客的頭也一定喜歡有另一顆人頭和自己並排掛著──這樣不寂寞。何況假如它不說的話,還可以把它放到火上烤,放到水裡去煮。有一些頭顱常遭到這樣的待遇,所以能夠安之若素。但鬧事豬頭,不是人頭──人頭受不了這種待遇,會招供的。但是紅線想去摸黃鱔,把這件事忘掉了。

  薛嵩因此錯過了逮住jian細的機會。但紅線也沒有下水去摸黃鱔,蹋低下頭去看自己腿上被螞蟥叮破的傷口,又發現自己的臀位很高──換句話說,就是腿長。翻過來掉過去看了一會兒之後,她決定去找那個小jì女,表面上是要送幾條黃鱔給她,實際上是請她對自己的腿發表些意見。小jì女本不肯說她腿長,但又很喜歡吃黃鱔,就說了違心的話;然後她們炒鱔魚片吃。這樣一來,紅線很晚才回家。那隻信鴿則帶著情報飛遠了。入夜以後,就會有大批的刺客到來。這對薛嵩是件很糟糕的事。但這又要怪薛嵩自己。假如在家裡時,他沒有忽略紅線的兩條腿──舉例來說,當他倒在地板上要睡覺,紅線從他前面走過時,他從底下看到了這雙長腿,就該坐起半身,高叫一聲:哇!腿很長嘛!紅線就會感到幸福。對女孩來說,得到男性的讚譽,肯定是更大的滿足──她就不會老往小jì女那裡跑,還會把摸到的黃鱔帶回家來。但他總端著老爺架子,什麼都不肯說。端這個架子的結果是,有大批刺客前來殺他,他還蒙在鼓裡。我完全同意作者的意見:這是他自作自受。

  在我心目中,鳳凰寨是一幅巨大的三維圖像,一圈圈盤旋著的林木、道路、荒糙,都被寨心那個黑咚咚的土場吸引過去了。天黑以後,在這個黑里透灰的大大旋渦里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燈光,每一盞燈都非常的孤獨──偌大的寨子裡根本就沒有幾戶人。等到紅線回家時,這些燈火大多熄滅了。薛嵩在燈下作憤怒狀,他說紅線回來晚了,要用家法來打紅線;所謂家法是一根光溜溜的竹板子,他要紅線把這根板子拿過來,遞到他手上,然後在地板上伏下,讓他打自己的屁股。這個要求頗有些古怪之處,假如我是紅線,就會覺得薛嵩的心理陰暗。所以紅線就大吵大鬧,說她今天還抓到了刺客,為什麼要挨打。薛嵩沉下臉來說:你不樂意就算了。紅線忽然笑了起來,說:誰說我不樂意?她把板子遞給薛嵩以後,說道:不准真打啊,就在地板上趴下了。薛嵩原是長安城裡一位富家子弟,經常用板子、鞭子、藤棍等等,敲打婢女、丫鬟們的手心、屁股或者脊背,這本是他生活中的一種樂趣。但是這些女人在挨打之前總是像殺豬一樣的嚎叫,從沒說過:「不准真打啊」,雖然薛嵩也沒有真打──薛嵩飽讀詩書,可不是野蠻人啊。女孩這樣說了之後,再敲打這個伏在竹地板上的、橄欖色的、緊湊的臀部就不再有樂趣──不再是種文化享受。所以,薛嵩把那根竹板扔掉了。

  現在可以說說薛嵩的竹樓內部是怎樣的。這座房子相當的寬敞,而且一覽無遺,沒有屏風,也沒有掛著的帘子,只有一片亮晶晶的金竹地板。還有兩三個蒲團。薛嵩就坐在其中一個的上面,想著久別了的故鄉,還想到有人來刺殺他的事,心情壞得很。此時紅線趴在他的腳下,等了好久不見動靜,就說:啟稟老爺,小奴家罪該萬死,請動家法。就在這時,薛嵩把手裡的竹板扔掉,說道:起來說話。紅線就爬起來,坐在竹地板上說,那我還是不是罪該萬死了?但薛嵩愁眉苦臉地說:你聽著,我覺得心驚肉跳,感覺很不好。紅線就鬆了一口氣說:噢,原來是這樣。那就沒有我的事了。於是她就地轉了一個身,頭枕著蒲團,開始打瞌睡,還睡意惺忪地說了一句:什麼時候想動家法就再叫我啊。這個女孩睡著以後有一點聲音,但還不能叫作鼾聲。

  午夜時分,紅線被薛嵩推醒,聽見他說:小賤人!醒醒,小賤人!她半睡半醒地答道:誰是小賤人?薛嵩說:你啊!你是小賤人。紅線就說:媽的,原來我是小賤人。你要幹什麼?薛嵩答道:老爺我要和你敦倫。紅線迷迷糊糊地說:媽的,什麼叫作敦倫?這時她已經完全醒了,就翻身爬起,說道:明白了。回老爺,小奴家真的罪該萬死──這回我說對了吧。由此可見,薛嵩常給紅線講的那些男尊女卑的大道理,她都理解到性的方面去了。我也不知怎麼理解更對,但薛嵩總覺得那個老娼婦說話更為得體。在這種時刻,那個老女人總是從容答道:老爺是天,奴是地。於是薛嵩就和她共享雲雨之歡,心裡想著陰陽調合的大道理,感覺甚是莊嚴肅穆。紅線在躺下之前,還去抓了一大把瓜子來。那種瓜子是用蛇膽和甘糙炮製的,吃起來甜里透苦。她一邊磕,一邊說,既然干好事,就不妨多干一些:既「罪該萬死」,又磕瓜子。你要不要也吃一點?薛嵩被這種鬼話氣昏了頭,不知怎樣回答。

  我又涉入了老jì女的線索,現在只好按這個線索進行。夜裡,老jì女迎來了所雇的刺客。那是一批精壯大漢,赤裸著身體,有幾個臀部很美。她叫他們去把小jì女抓來,馬上就抓到了。他們把小jì女綁了起來,嘴裡塞上了臭襪子。她讓他們去殺薛嵩,他們就把刀擦亮。那間小小的房間裡有好幾十把明晃晃的刀,好像又點亮了十幾支蠟燭。用這些人可以做她的事業。為此要殺掉那個小jì女,而她就躺在她身邊,被綁得緊緊的,下巴上拖著半截襪子,像牛舌頭一樣。於是那個老娼婦想道,今天夜裡,一切都能如願以償。這是多麼美好啊!

  午夜時分,鳳凰寨里有兩個女孩受到罪該萬死的待遇,她們是紅線和小jì女。實施者分別是薛嵩和老jì女,單老jì女是當真的,薛嵩卻不當真。我基本同意作者的意見:不把這件事當真,說明薛嵩是個好人。但不做這件事,或者在做這件事時,不說紅線罪該萬死,他就更是好人了。

  午夜時分,那個老jì女送走了刺客們,就在門外用黃泥爐子燒水,沏茶,準備在他們凱旋而歸時用茶水招待。她還有件小事要麻煩他們,就是把那個小jì女殺掉。這件事她現在自己就能幹,但是她覺得別人逮來的人,還是由別人來殺的好。水開了以後,她沏好了茶,放在漆盤裡,把它端到屋子裡。如前所述,那個女孩被捆倒在這間房子裡,嘴裡塞了一隻臭襪子。那個老娼婦站了很久,終於下定了決心,俯下身來,把茶水放在地板上,然後取下了女孩嘴上的臭襪子,摟住她的肩,把她扶了起來。那女孩在地板上跪著,好像一條美人魚,表情木訥,兩隻Rx房緊緊的並在一起,辱頭附近起了很多小米粒一樣的疙瘩,這說明她既緊張,又害怕。老娼婦在漆碗裡盛了一點茶水,遞到女孩嘴邊輕輕地說:喝點水。女孩沒有反應。那個老娼婦就把淺碗的邊插到她嘴唇之間,碰碰她的牙,又說:喝點水。這回帶了一點命令的口氣。那女孩俯下頭去,把碗裡的水都喝乾,然後就哭了起來,她手裡還攥著一條麻紗手絹,本該在這種時候派用場。但因為被綁著,也用不上。於是她的胸部很快就被淚水完全打濕。過了一會兒,她朝老娼婦轉過頭來,這使那老女人有點緊張,攥緊了那隻臭襪子,隨時準備塞到對方嘴裡去──她怕她會罵她,或者啐她一口。但是那女孩沒有這樣做。她只是問道:你要拿我怎麼辦?殺了我嗎?這老娼婦飽經滄桑,心像鐵一樣硬。她聳了一下肩說:我不得不這麼辦──很遺憾。那個女孩又哭了一會兒,就躺下去。說道:塞上吧。就張開嘴,讓老娼婦把襪子塞進去;她的Rx房朝兩邊渙散著,雞皮疙瘩也沒有了。現在她不再有疑問,也就不再有恐懼,躺在地下,含著臭襪子,準備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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