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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懷朔道,“未婚罷了。一旦知道她不是您親生的,只怕舅舅家先就要反悔。就算迫於形勢不敢反悔,心裡怕也很挑剔她。她真嫁過去也不是什麼好事。您就捨得嗎?”

  徐思道,“你若真這麼為她著想,一開始就不該揭破這件事!”

  “是。只要我不揭破,如意依舊是您的好女兒,舅舅家也能娶到完美無缺的好兒媳,所有人都歡喜圓滿。”蕭懷朔垂著眸子,不能哭,便只好笑,“……可是,我呢?”

  “……阿娘,您為如意著想,為表哥著想,為什麼就不能為我想一想。我就合該眼看著自己喜歡的人嫁給旁人,卻連心跡都不能向她表白嗎?”

  “事情都到這一步了,你還在為自己覺著委屈。你且說說看,還有什麼是你不能自作主張,需要我替你著想的。”

  蕭懷朔道,“……兒子不敢!”

  事已至此,再如何發脾氣都毫無用處。

  徐思不能不迫使自己冷靜下來,“你究竟想怎麼做?是要娶你……娶如意為妻嗎?”

  蕭懷朔點頭,道,“是。”

  徐思眼前略有些發黑,不由扶住桌子,緩緩舒了口氣,“你阿姐……如意她怎麼說?”

  ……她忽的記起,如意說過想要遠行。她心中又是酸楚,又是焦慮,又是嘆息——為如意多災多難的命途,為受這件事牽連的侄兒,為兒子得不到回應的相思——一時百味雜陳。

  蕭懷朔抿了抿嘴唇,道,“她還需要些時間。”

  徐思道,“她不願意。”

  “……她只是需要些時間。”

  徐思便又道,“那她和你表哥的婚約呢?”

  蕭懷朔道,“只要點明她的身世,舅舅家必定願意解除婚約。”

  “若不願意呢?若你表哥依舊想娶如意……你打算怎麼對付你舅舅和表哥、對付我哥哥和侄兒?”

  “阿娘,我……”

  徐思打斷他,“這件且不提,就當你舅舅家願意解除婚約——你打算怎麼堵住悠悠之口?就算你把如意的身世昭告天下,她也畢竟是你阿爹親封的公主,名分上就是你的姐姐。你要娶她為妻,民間的議論且不提——你以為朝臣會答應嗎?天下甫定,你真打算置滿朝文武的反對於不顧,一意孤行?”

  蕭懷朔道,“事情總有平息的一日。三五年後,等局勢穩定了……”

  “三五年……這三五年內你打算讓後位空懸?”

  蕭懷朔道,“……是。”

  “那麼,妃子總要納幾個吧?”

  新君即位而後宮常年空虛,功臣們必然不安穩,他那幾個本來就蠢蠢欲動的堂兄弟們只會更不安份。

  蕭懷朔抿緊了嘴唇,不肯應聲。

  徐思便轉而又道,“三五年之後呢?你打算怎麼做?用雷霆手段壓制輿論,力排眾議強將她納入後宮嗎?”

  蕭懷朔依舊不做聲。

  徐思道,“那時,你以為她會是什麼處境?”她說,“所有的罪名、污名都會加在她身上——出身卑賤、生性yín盪,同天子亂倫通jian,禍亂朝綱,打壓異議,殘害朝臣……她的出身,她做過的、沒做過的事都會被巨細無遺的挖掘、編排出來,拿來攻擊她。她必須時刻謹小慎微,哪怕有丁點兒的訴求,都會被人群起而攻之。”

  “……就算這樣,你依舊要娶她嗎?”

  蕭懷朔道,“……我不會讓她落到這一步的。”

  徐思道,“你覺著自己的手段比你阿爹如何?”

  蕭懷朔不能作答。

  往事依舊曆歷在目,徐思緩緩揭開心頭傷疤,“所有這些,我都經歷過……”

  ——有些是改朝換代後,清算海陵王的罪過時被扣上,也有些是先皇納她為妃後被扣上的。雖具體罪名有出入,但大致情節是一樣的。

  蕭懷朔頓了頓,道,“……可阿娘不依舊過得好好的嗎?”

  “好好的?”徐思難以置信的望著蕭懷朔,片刻後才道,“……是啊,好好的。可若不是生下了你姐姐,我大概也活不下去了。”她便指著瓶中臘梅,道,“你看這瓶中花,是不是也好好的?”

  蕭懷朔茫然不解。

  “你阿姐不願意,你知道的吧?”

  蕭懷朔如遭重擊,不由靜默半晌。然而到底還是不能死心,“……她對您提起過?”

  徐思道,“嗯。”雖沒直說,但都要被迫遠行,如意的心境顯而易見。

  蕭懷朔道,“……她總會改變主意的。”

  徐思平靜的望著他,道,“——你死心吧。不管她改不改主意,只要我還活著,你就別想如願以償!”

  她轉身進屋,不顧蕭懷朔的呼喚,生硬的吩咐,“逐客,閉門。”

  蕭懷朔一直跪在外廳。

  午後起了風,嗚嗚咽咽響個不停。徐思歇不住,睜著眼睛想心事。

  侍女進屋為她添香,見她沒有睡,才鼓起勇氣上前規勸,“陛下還在外頭……”

  徐思道,“不用向我通報。”

  傍晚的時候天越發的冷,風卷著雪稜子打在窗上,噼啪作響。

  徐思靠在矮几上讀書,侍女捧了參茶進來,問道,“可要傳晚飯?”

  徐思抬眼瞟見外頭筆直的跪著的身影,不由嘆了口氣,“再等等。”

  冬日天黑的早,她疲乏至極,不知何時打了個盹兒,夢中驚醒過來,見屋裡燭火明亮,搖曳不停。

  侍女忙上前提醒,“娘娘,該用晚飯了。”

  徐思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目光瞟向外頭,見蕭懷朔已不在那裡了。便抬手捏了捏眉心。

  侍女道,“申時末就回去了,聽說是朝中有事請陛下裁斷。”

  徐思嘆道,“嗯,回去就好……”

  第九十八章 (上)

  一切似乎依舊風平浪靜。

  冬至祭祖之後,功臣勛貴們的晉封詔書隨之頒布。

  舞陽公主蕭如意晉封為舞陽長公主。

  而建康城中這數月來關於舞陽公主身世的種種猜測,也終於有了定論——天子在詔書中點明,舞陽公主蕭如意為太后養女。為嘉表其在平定叛亂時所立下的種種功勞和對太后的一貫孝行,以勸勉天下有操行才能女子,特破例保留封號並晉封為長公主。

  因要嘉表功勳,給如意添加的食邑也是三個公主中最多的。

  外間議論得沸沸揚揚。

  蕭懷朔這處置頗有些微妙,既然橫豎都要晉封長公主、厚加封賞,何必還要多此一舉的點破人家的身世?就認下這個姐姐,豈不是皆大歡喜?畢竟從小一起長大,按說姐弟之情應該相當深厚才是。

  莫非是迫於壓力不得不封賞,心底卻並不甘願?還是另有隱情?

  郗夫人心中也很惱怒——這一狀確實是她告到徐思跟前的,但她何嘗是為了給如意討一個長公主的虛名和百十食邑的小利?她只是不甘心被人議論,他家娶個公主還娶了個身世不明不白的。而蕭懷朔這道聖旨,不啻一把銀子甩在她臉上。

  事已至此,郗夫人也無話可說。天子她管不了,而如意則是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徐儀和如意之間的感情她心知肚明,總不可能因此就當真去退婚。

  可是唯有莊七娘的事,郗夫人忍不下來。

  她便令人備馬,再往長干里去。

  行至半路,忽聽外頭有嘈雜笑聲。馬車略停了片刻,車夫解釋說,“前頭有人鬧事,堵了路。”

  長干里商賈混居,富人多然而體面人少,郗夫人本就不大願意來,此刻更是心頭火起,“去驅散了。”忽聽嘈雜中不知誰取笑,“指不定他女兒真是公主呢!前天不是有人說,真有個民女被冊封為公主了。”

  郗夫人羞惱至極,便催促,“趕緊去!”

  然而說話聲卻再度傳來,“那可不是什麼民女,早十來年就封了公主。只不過這會兒才說是不是金枝玉葉,只是個養女。”

  “怎麼早不說,偏偏現在才說?”

  “皇帝老子家的事,這誰能知道……”

  “這麼多公主,到底是哪個?”

  “你們不定還真見過,就是何大佬家的扛把子總舵主,那個嬌滴滴嫩得能掐出水來的小娘子。”

  四面一時竟寂靜下來,片刻後才有人說,“她還真是位公主啊……”又有人不正經的涎笑道,“那可真是個仙女兒似的小細娘,難怪不承認是親的,嘖嘖嘖……”

  郗夫人身上忽就一冷,腦中霎時閃過無數細節,只覺得冷汗潸然卻又豁然明朗。

  隨從已喚來游繳,那群流氓很快便被驅散。

  車夫再度上車驅馬時,郗夫人冷聲道,“打道回府。”

  徐思用過晚膳,侍女又來通稟,“……陛下來向您請安了。”

  徐思頭也不抬,“讓他回去。”頓了頓,又補充,“就說我累了,不想見人。”

  自那日密談之後,蕭懷朔倒是晨昏定省無有耽擱,徐思卻狠了心一概不見。甚至連如意也受牽連,被告知近期不必入宮請安。

  冬至祭祖之後,蕭懷朔封賞了舞陽公主,封邑甚至超過了先帝的嫡長女會稽長公主。侍女們覺著,若徐思是為了給如意討還公道,天子此舉該能令她回心轉意了。徐思初聽聞聖旨時,分明也有所觸動,誰知片刻後便又嘆息低徊,沒有改變心意。

  他們母子失和,徐思身旁的侍女們也都不好受。

  今日見徐思有所鬆動了,忙進言規勸,“聽說前日從太廟回來,陛下就有些受涼。奴婢看陛下臉色確實不好。外頭天又那麼冷,陛下一路冒著寒風過來,還是讓他進來暖一暖吧。”

  徐思手把著書卷,失神片刻,道,“我不見他。他是即刻就走,還是歇歇再回,隨他的意。”

  侍女匆匆出去傳達旨意,又對蕭懷朔道,“娘娘既然鬆了口,必定是心軟了。您先進來,軟言哀求幾句,娘娘必定消氣了。”

  蕭懷朔卻搖頭道,“不必了。”

  ——他太了解他阿娘的性子了,她只是秉性不夠嚴苛冷漠,卻不會由著旁人得寸進尺。她說不見,他磕破了頭,她也不會見。

  他便在門外給徐思磕頭請安,隨即扶著小太監的手,再度走進了寒風裡。

  侍女望見他孤單消瘦的身影在夜色中晃了一晃才又穩住,不覺有些暗暗埋怨徐思狠心。

  夜間進殿服侍時,便又悄悄的告訴徐思,“聽說前殿又傳太醫了。”

  徐思一愣,忙問,“是怎麼說的?”

  “說是受了寒,又積鬱積勞……要陛下臥床修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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