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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後谷奇沉默的帶我穿行冰原。在我看來遙光冰原的地界都一個模樣,除了冰川還是冰川,光線忽明忽暗,那是天空雲朵的遷移。而無論頭頂上如何變,腳下眼前的路況都是難行。

  當我終於被帶到他所說的地兒,我惟有掩面幽嘆。我知道這是哪裡了,在皇宮的書院裡我看過這麼一章。

  門柱甚高,既入稍下。北向進數丈,循洞底右窮,入其下部。其內寬平,冰封方池。長丈余,寬五、六尺,而深及丈,中有石蜿蜒若龍浮游。始皇疑入仙境,見龍大惑全釋。

  “這就是傳說中的大杲皇族西日一族的起源地,‘繕滑’。當年我無意中找到這裡,也不敢相信,它居然真實存在。”谷奇蹲下身子,摸了摸冰面,又似隔著冰面觸摸池下的游龍。

  我完全不相信他是無意之下找到此地,他應該是刻意為之。一位異國人幾十年如一日生活於漠北偏僻深山,以打獵為生,探索遙光之內的繕滑才是真正原因吧!可是連大杲史書上都語焉不詳的繕滑,如何會真的存在?

  而我的預感靈驗了,繕滑,還真是同盛京宮廷下的秘道類似之地。

  “就是一個空蕩蕩的地兒,冰凍的池子,池子下有塊長石頭,池下之水是活的,石頭看起來也跟著活了,其實啥都沒有。”谷奇低沉的道,“文人啊,故弄玄虛,皇族呢,借勢託故,只有一處實在的不得了。就是這裡確實難找,人跡罕至。”

  我腹中的孩子又動彈了,仿似也要參合言談。這裡是他的本源,我不遠千里,跑出了皇宮,卻來到西日一族的聖地。或許,這就叫緣分。上天註定我與西日一族牽扯不斷,跑了新廟,去了祖廟。

  “西日皇族真不知道這裡嗎?”我問。

  谷奇搖頭。我才定下心,他又道:“應該知道。這個地方,大杲的史書上有記載。”

  我盯著他,他聳聳肩道:“但我發現的時候,已經幾十年沒人來過。冰很厚,我花了很大力氣,才清理出池面,所以現在你我才能看到池下的所謂游龍。放心,我比你更擔心自己的安全。”

  “你早就打算到這裡來?”

  “不錯。”谷奇承認道,“原本我打算封山之前來這裡,但不想,不僅早來了,還帶你一起來了。”

  “既然來到這裡,我就對你實話實說吧!其實我是南越的探子。南越出生,漠北長大,刺探杲北的軍力諸如此類的,但那又有什麼好刺探的,大杲的軍力擺在所有世人眼前。我以為我這樣的一枚棋子已經被南越遺忘,我也樂於做個自由自在的獵戶,與人打交道太累。可是打仗了,頂著杲人身份的我,應召入伍。在戰場上我接到了南越的指令,要我刺殺拓及將軍。”

  “拓及是你殺的?”我不禁提高一度聲。

  “怎麼可能?我沒那能耐。”谷奇黯然道,“准武聖的修為,一百個我這樣的都不是將軍的對手。不說了,我去弄點吃的。”

  我注視著他的背影,一說到拓及遇害,他就搪塞。即便拓及不是他害的,也肯定與他有關。

  谷奇走到半途,突然回過頭道:“我忘了,現在我少條胳膊,沒辦法打獵。這跑的也匆忙,什麼都沒帶。”

  我默了片刻,從腰後的包袱里取出乾糧。“先吃這個。”

  他接過,惆悵道:“你隨時隨地都準備著跑路嗎?”

  我冷冷道:“我習慣身邊帶點吃的。”

  卷二十;13

  13

  我沒有詢問谷奇以何手段在冰原之上找食,他走之後,一滴汗從我額頭滑落,一路上強壓的不適仿佛被抽絲拔繭,輕盈而棉柔的包圍住我。我苦笑著扶著臃腫的身子,找了處平坦的乾冷泥地,放平了自個。

  這裡就是繕滑啊,天然形成的冰窖,古樸而簡陋,除了冰岩還是冰岩,但世人誰敢小覷它?蠻申江的發源地,也是微小的一鴻碧波,然而從最初的一道碧波到最後的泛濫成災,激越千里奔流入海,令世人無不談水色變。

  我現在也色變,肚腹之中的動靜再不柔和,逐漸呈翻江倒海之勢。到底我過高的估計了自個的承受力,小覷了我那孩子的力量。連夜奔逃和環境的惡劣,耗盡了積蓄的耐力,一入繕滑我便覺著自個到了極至。就算谷奇不走,我也要支開他一陣。

  虛汗不住的冒出體表,連綿不絕的絞痛與以往我經歷的痛楚截然不同,它榨取我血脈里的潛藏的每一份力量,又無限接近於生死之間。沒有生育經驗的我曾聽蘇堂竹說過,以我武者的體質,生孩子不會痛太久。吸氣吐氣,也許是我竭力調息,痛楚減弱了。而等陣痛完全消失我才知道,這還不是生孩子。

  谷奇回來後,我的身下已一灘水漬。他見我情形,立刻丟開肩上諸物,飛奔到我身邊俯身將我扶起。

  “老天,你怎麼了?”

  我雖然睜著眼,卻看不清他的面容。谷奇的面孔仿佛浮現於水底,波光粼動聲音疊響。

  “沒事。”

  “不能躺在地上!”單臂的谷奇卻無法抱起我,他只能攙著我挪向山壁,扶我倚牆坐下。我再次向他伸出一手,連續三下拍開他身上禁忌。收回手,我喘息著問:“你死過沒有?”

  驚詫的谷奇突然起身,飛快跑到繕滑入口布置起來。他確實是位優秀的獵人,在工具匱乏環境簡陋的情況下,依然用冰柱做了二處陷阱。不過相比他的狩獵技術,顯然他的頭腦更好使。我解開他的禁忌,只問一句死過沒有,他便明白了我的意思:陣痛之後,我恢復了感知,就立刻感受到高手的氣勁正在迅速向繕滑接近。

  谷奇做完陷阱後,滿面憂鬱的回望我:“你還能動嗎?”

  我的目光徘徊在繕滑上空,倒掛的冰柱頭尖體長,在光線幽暗的冰窖內,猶如群蛇的毒牙,隨時隨地等待著撲食獵物。

  我想再問他一句,你有沒有越級殺人過?但我覺著疲累,又得存些氣力,也就不廢話了。谷奇能越級殺人就能,不能就不能。在我感知中,接近的那些人修為都不弱。其實這還是廢話,任何一位武者修為都比谷奇高,只是修為的分界並不代表實力的高低。

  谷奇見我不說話,幽幽嘆了聲,壓著他的嘆息,一女子尖利的聲音穿刺入繕滑。

  “找到了!在這裡!”

  我眯眼望著,入口處很快出現了四條模糊的身影。一女三男。他們的面容我看不清楚,他們的氣勁我卻感知到一清二楚。那女的修為在上元後期,三男子二個上元還有一個竟達到了准武聖。以他們的修為,來擒拿谷奇真是牛刀殺雞,四人之中任一人單出一手就可斬殺谷奇了!

  “谷奇!”為首的准武聖竟向著谷奇鞠了一躬,“能找到繕滑,你是有功之臣。”

  我心裡冷笑一聲,谷奇鼻哼一聲。這人的話實則在扇谷奇耳光,正因為谷奇潰逃往繕滑,這四人才能憑藉蛛絲馬跡跟蹤至此。這人的話其實在說,謝謝谷奇帶他們找到繕滑。想來我之前的推斷沒有錯,谷奇長期居住漠北的原因之一就是為尋找繕滑。

  “跟我們回南越吧,你夫人即將生產,在這極寒貧瘠之地如何能給她和你們的孩子優越的日子?以你的功勞,只要回到南越,封王拜侯都有可能。”

  谷奇站在我身前道:“多謝徐大人好意,只是谷奇無意仕途,願逍遙於山野之間,圖個小人自在。”

  “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女子冷笑道,“徐大人一片好意,望你迷途知返,你卻執迷不悟。”

  那准武聖單袖一展,女子當即住口。

  “谷奇,你還在埋怨我嗎?拓及不能不死,大杲眾多將領中惟獨他最受昌帝信賴。二國交戰……”

  我聽到拓及二字,便再聽不下去。拓及的仇人就在眼前,害蓼花自殺的仇人就在眼前。

  卷二十;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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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別忘了,你是南越人,不是大杲人。西秦若亡國,就輪到我南越了。昌帝野心路人皆知。你能眼看著南越陷入戰火之中,落入賊狼手中嗎?”

  谷奇笑了笑道:“我從小就是個孤兒。誰收養了我誰給我飯吃,我就是誰家的孩子。我沒什麼本事,所以也沒什麼野心。我只想過尋常的獵戶生活,這天下誰做主人與我有什麼關係?我只要有口飯吃,日子安穩就夠了。”

  女子斥罵:“你忘祖谷奇!”

  谷奇依然微笑道:“我都不知自己的祖宗是誰,在哪裡,談什麼忘不忘祖的!”

  那位準武聖嘆道:“谷奇,你一定還在怪我當年成為淄留王的義子,而你卻被派到漠北。我們一起被王爺收養,因個人天份不同,所走的道路也不同,但無論如何說,王爺都對我們有再造之恩。還記得小時候,你生了一場大病奄奄一息,如果當時不是王爺仁善出錢為你治病,你早就死了。而那時我們不過是賤民,百來兩銀子足可買十七、八個你我。”

  谷奇陷入了沉默。恩情的話比利益的更加娓娓動聽,但如果碰上個不記恩情的無良之輩,那還是談利益更加實際。谷奇顯然屬於前者。

  從他們的言談之中,我不難得出谷奇的過往片段。他曾經是個孤兒,與眼前人一同被南越淄留王收養。在收養期間他曾身患重症,淄留王出資為他治病。後來又因他的天賦沒被淄留王看重,被當作小卒派到漠北潛伏了下來。而谷奇少時的朋友卻因武學天賦較高被淄留王收為義子,現在的修為更是達到了准武聖。

  我能想像經歷過這樣人生的谷奇早不對南越王室心存幻想,所謂的出錢救人不過是標榜仁義收買人心的一種方式,真正的側重還不是在於人自身的價值。但我不能想像今時今日的谷奇比我看的還透,他沉默之後又說的一段話解開了我的心結。

  “王爺對我的恩情還有你我之間過去的一段情誼,是屬於個人對個人的。貴族對平民,平民之間好處,回報的也就是效力和效死。非要牽扯到國家、利益,那就超出了我能回報的範疇。何況西秦戰場上,我已然遵照你的指示,做了違背我本願的事。我已經回報了。我失去了一條胳膊,我現在已經是個廢人,你們何苦還盯著我不放?國家的大事與我這廢人能有什麼關係?哪個帝王做我的君主,對我來說有區別嗎?我不過就是想活下去,再者就是活的好點,更自在點。那些複雜的國事戰事,我不想攙和,只想離的越遠越好。”

  “谷奇!”可能是准武聖的修為比較容易控制情緒,喊了一嗓子後,徐大人收斂起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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