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錚一聲箭矢飛虹,在蔚藍的天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形,那烏點跟著直線下落。我放下弓,轉身回屋,留下一眾傻眼的軍士。谷奇叫道:“愣什麼愣,還不快去把我弟妹she的野鳥撿回來?”

  一騎飛走後,副將讚嘆:“到底是谷先生的家人,一個女子都有如此臂力。她那弓我若沒估計錯,該是六石弓,放到軍中也屬上游。”

  卷二十;8

  8

  副將的話讓我警醒。我太大意了,從谷奇的出現開始,就露了自個女子的身份,而此刻竟在谷奇的挑釁下,用了六石弓。尋常女子如何能用此重弓?賀牧的副將只要報上朝廷或軍部,我的身份就曝光,等待我的將是真正的黑獄。一剎那,我心生殺念,周遭氣場隨之改變,我能清晰的感到氣場籠罩的眾人,他們是如此微小,生死只在我一念間。

  “我弟妹生氣了!”谷奇忽然道,“你們快走吧,她氣壞了身子我沒法跟大哥交代!”

  我收起了殺念,至少谷奇有一點說中了,我真動手殺他們,勢必動胎氣,對我的孩子沒好處,而殺了他們,麻煩只會來的更快。

  我關上門,軍士送回我she的獵物,副將又叨嘮了一陣,一隊人才悻悻而歸。他們走後,谷奇不請而入,劈頭就是一句:“你剛才想要殺人?”

  我瞥他一眼,對這個給我惹麻煩的男人極其討厭。

  “我感到了殺氣。”谷奇慎重的道,“你的殺氣和那個斷我一臂的高手一般,尋常人是察覺不到的。你究竟是何身份?為何到杲北來?”

  “你不怕我殺了你嗎?”我冷冷的問。

  谷奇一堵,而後冷笑道:“你總抹髒自己的臉,是怕被人認出吧?”

  “你似乎並非一位普通軍士?”

  谷奇仔細的凝視我道:“女人,我們需要開誠布公的談談。你需要我的幫助。”

  “我不認為你能幫我。”我心道,自從你出現後就一直給我添麻煩來著。

  谷奇默了片刻後,逕自坐下,沉聲問:“有興趣聽我的故事嗎?”

  “沒有。”我的好奇心一直很低,少小離開黎族後,我的心思就始終趨向簡單,而複雜的心思多半被逼不得已為之。這其實是個專注的道理,做任何事只有全力以赴才能達到最佳效率,無論武學、樂音還是謀略。

  “你真是個不討人喜歡的女人!”嘆了聲後,谷奇道,“不過我也是個不討人喜歡的人,從小就是。如你所見,這裡是我隱居的家。在未從軍之前,我也跟你一樣,不喜歡與人交往。人心險惡,有些人甚至比禽獸都不如。我寧願與禽獸打交道,也不喜歡與人打交道。”

  “你以前也是獵人。”我冷冷的提醒他。

  谷奇笑道:“你知道嗎,我除了打獵,還養野獸。”

  “我沒興趣知道。”

  谷奇輕哼一聲:“真不知道你男人什麼樣,能受的了你這樣的女人!”

  我的目光滯留在桌上的六石弓上,當年我只記得西日昌在晟木納糙原上的彎弓英姿,卻不曾留意他的弓多大強度,王者的光耀四she,令人忽略弓本身。

  “其實你不會she箭。”谷奇沉沉的聲音在木屋裡一句句敲響我的心扉,“我能斷定你拿弓的日子不到一年,你根本不是獵人。你是位武者。”

  我幽然而思,西日昌的弓和我的應該一樣,弓本身毫無意義,意義只在於持弓的人。三石也好,六石也罷,甚至九石都無所謂,作為頂尖武者,取道弓箭不過是無數途徑之一。如此說來,即便我離了永日無言,在六石弓上也一樣可施展音武。我定定的望著弓弦,單弦也可以分出多重音。

  “本質上武者是高傲的,武者有武者的驕傲,這從你的箭術上也能體現。”谷奇娓娓而道,“我是個獵人只能以獵人的眼光來告訴你為什麼。有的獵人以熊、虎大型獵物來標榜自己的能力,有的獵人只she飛鳥、水魚,更多的獵人量力而為,見什麼獵什麼。弓箭只是獵人眾多武器工具之一,單就箭術衡量,無論是這幾天的獵獲還是剛才的一箭,都說明你的箭頭很準很強。但你缺乏技巧,更不懂箭術,這便是我說你不會she箭的緣故。”

  “哦?”

  谷奇凝視我道:“真正的弓箭手不比箭。勇猛、安全還是為了生存而走上獵戶之路的弓箭手,都不與人打交道。”

  “受教了。”我冷笑一聲,挑釁我比箭的是他,說我不懂箭術的還是他。

  谷奇道出了他的用意:“我可以讓你成為一個真正的獵人,當然你得付出一定代價。”

  如果不是他先前拒絕了成為賀牧軍營的教頭,我真會以為他是個市儈的小人。

  “什麼代價?”

  谷奇笑道:“養我,下半輩子。”

  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我已經是個殘廢,再無法拿弓,那點撫恤金還得留著娶媳婦……”他說了一堆理由,“再說我看你也不喜歡麻煩,有我在,麻煩會少很多。”

  我搖搖頭,他的存在就是麻煩。我錯了,他不是個市儈的小人,他是個市儈的獵人,但接下來谷奇的話震撼了我。

  “我不喜歡打仗,更討厭官府。這次從軍我丟了一條胳膊,可我還算幸運,至少活著回來了。”

  “西秦那邊戰況如何了?”

  谷奇沉痛的道:“拓及將軍戰死,昌帝殺紅了眼,死了很多人,攻下了京都。”

  卷二十;9

  9

  我還記得西日昌離開盛京前一晚對我說的擔憂,不想他的擔憂成真。拓及怎麼會戰死?蓼花該怎麼過活?西日昌痛失兄弟,加之我又跑了,他會如何?

  我臉上覆蓋的污灰沒能遮掩住驚駭,谷奇頓了頓道:“看來你確實嫁了我大杲的男人,拓及將軍陣亡,想必你也會擔心你的男人。說說,你男人的名字或他加入的軍隊番號。”

  我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我的男人不用我擔心,戰場上如果只剩下一個人,那個人就肯定是他。”

  谷奇盯了我片刻,問:“你的修為如何?”

  “清元。”

  谷奇點點頭道:“那是了,能娶你的男人修為肯定比你更高,只是你哪來的自信,准武聖修為的拓及將軍都死了,你男人難道是陛下不成?你太小看戰場太小看西秦賊子了!那位西秦國師手下有不少高手,混在軍隊裡偷襲,拓及將軍就是被他們偷襲得手,傷重而亡。”

  我慍怒道:“你與我說這些是何用意?”

  “不要動怒。”谷奇平淡的道,“我只想讓你認清楚形勢,我從戰場僥倖逃生,憑的是什麼?憑的就是我對形勢的冷靜判斷,這對你同樣重要。說到這裡,你也能了解我不是個普通獵人,不是個尋常軍士。在未來的一段日子裡,我需要你的幫助,而你更需要我。女人,你要生孩子了,無論你多麼好強,你一個人料理這事太困難。”

  “你究竟是什麼人?”

  谷奇摸摸鼻子道:“軍隊裡我是斥候,山野里我是獵人,現在嘛,是個殘廢。”

  我第一次仔細端詳他,這個以輕描淡寫的口吻言實自個殘疾的男人,容貌毫不起眼,如果不是少條胳膊,就是放在人堆里最先被疏忽的那類人。他的修為低到可以忽略,固氣初期,就在尋常人與武者的臨界,比尋常人好點,勉強能算最差的武者。但就是這麼個人,我越相處越覺奇特。

  “不知道我是斥候還是你是斥候,我說了那麼多,可你似乎說了跟沒說一樣。”谷奇瞟著我道,“不過這也無所謂了,你是女人,而我聽說懷孕的女人的脾氣都很怪。”

  我定了定神,向他仔細詢問拓及的死因,但他說的還是那麼簡單。偷襲,重傷,死亡。

  “沒有別的特殊的事情?”

  谷奇想了想,道:“有,後來聽說什麼花夫人為將軍殉情了,乘人不備,用將軍的佩刀自刎,血濺了一地,很感人……你怎麼了?”

  我勉強道:“很感人……”

  谷奇嘆道:“戰場上不該有女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還是自殺。”

  “你不是她,你不懂。”

  “那你懂?”

  我默然。

  “忘了,你也是女人。”谷奇忽然問,“如果你的男人死在戰場,你會為他殉情嗎?”

  “不會。”我斬釘截鐵的回答。

  “那就是了。”谷奇嘲笑道。

  “不會,是因為他不會死在戰場上。”

  “你倒很有信心。”谷奇低低道,“我開始對你的男人有點好奇了。他很強嗎?”

  “很強。”

  “有拓及將軍那麼強?”

  我再次沉默。過了很長時間後,谷奇道:“有信心總不是壞事。我也為你的男人祈禱,他會活著回來找你。”

  我不再開口,谷奇走後,我這才鬆開不知何時攥緊的拳頭,拓及死了,蓼花也死了!這就是殘酷的戰爭,西日昌為他的野心付出的代價,無數條人命祭奠他的戰功,打造一個寬廣的國度。相比我曾經歷過的家族滅門,王府殘殺,逃亡追殺,唐洲之役,南屏之戰,蠻申江爭鋒,這才是真正的亡命。家族、武者、個人的爭鬥撕殺相比國度之戰,微乎其微。

  如果我還留在宮裡,一定會站在他的立場上去粉飾這一場戰爭。西秦太腐敗了,西秦百姓生活於水深火熱,換作他統治西秦才是西秦的唯一出路。但是我離開了,作為一個尋常百姓,我不懂戰爭,我只知道與我有關的蓼花死了,蓼花的男人死了,很多人都死了,而導致這一切發生的是我的男人。

  我無法確定以浩瀚的血水洗刷完大地,蓋以濃厚的黑色幕布後,曙光能否衝破世間,他會營造一個什麼樣的國度?我不敢自以為是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但連我都看不透他,如何能揣測戰後的世情。

  卷二十;10

  10

  即便我竭力自欺欺人的不去想,但他始終在我心底,只要一想起,胸腔里就翻湧起滾滾浪cháo。歸根結底我和他之間存在最多的是男人和女人之間的關係,偏偏這種男人與女人的關係,發生於亂世,糾結於家族血仇,橫隔著他始終不說的隱秘和我費盡思量也無法擺脫的境地。已經無法用善惡對錯來擺正我們之間的天秤,還原為根本的俗念,不過是男歡女愛一床二好。如果一定要在喜歡上頭強加一個原由,那就是在這世間,我尋不到一個強過他的男人。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