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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昉聞言,笑了笑。

  “朝中勢力紛雜,各有打算,今上欲有為,其道艱難矣。”他緩緩道,說著,看看謝臻:“潁川今日送信來,你母親近日身體不好,為父覲見今上之後,也該返家了。”

  謝臻眉頭微微凝起。

  皇帝後日在宮中宴名士,謝昉也在其中。此事雖名為風雅,在有心人眼裡,卻是拉攏人心之舉,與巴郡那邊脫不了干係。

  他向謝昉道:“不知母親何處不適?”

  “舊疾罷了,”謝昉苦笑,淡淡道:“爾不必掛懷。”

  謝臻欠身應下。

  謝昉莞爾,看向面前,舉箸落向面前的一小盤魚肉。

  “今日,我與你虔叔提起親事。”過了會,只聽他開口道。

  謝臻執箸的手停住,抬起頭。

  謝昉剔著魚骨,緩緩道:“你虔叔無所回應,馥之似已有人家。”他看了看謝臻:“我與他的交情,本比不得你陵叔。但馥之既由他收養,婚姻之事亦由他做主,我兒當知曉。”

  謝臻看著他,片刻,微微頷首:“兒知曉。”

  謝昉面上笑意淡淡,停了停,道:“你如今年歲,也早該成婚,家中催促也不止一回。我昨日聞得今上正為長公主覓駙馬,我兒既意在朝中,想來此事是個時機。”

  謝臻注目向父親,沒有言語。

  第五十章

  晚間,馥之正在姚虔室中照顧他入睡,侍婢忽然進來,使眼色請她出去。

  “怎麼了?”待出到室外,馥之問她。

  侍婢有些羞赧,囁嚅著說:“婢子方才自外面回來,遇到武威侯,嗯……他欲見女君。”

  馥之精神一振,忙問:“他在何處?”

  侍婢道:“就在西門外。”

  馥之想了想,交代她照看姚虔,快步向西門走去。

  宅院的西門是一處偏門,夜裡,家人大多去歇息了,這邊冷冷清清的。

  馥之借著月光,將門閂打開,一個高高的身影出現在面前,月光下,眉眼分明,正是顧昀。

  “如何現在來?”馥之又喜又訝,走出去,輕輕掩上門,向他問道。

  “剛從宮中回來,才接到信。”顧昀答道。

  馥之這才發覺他身上仍穿著白日裡的朝服,心中不禁一熱。

  “你說姚博士要走?”顧昀未多言語,緊接著問。

  馥之神色稍黯,頷首道:“正是。昨日已向朝廷上疏陳情,幾日後我師父來了便要動身。”

  顧昀看著她,月光在眉間投下淡淡的陰影。

  “你意下如何?”他低聲道。

  馥之望著他,稍整思緒,片刻,輕聲道:“我自幼失怙恃,全靠叔父照顧。如今他這般狀況,我須隨侍在側。”

  顧昀沒有言語。

  不遠處,幾個夜歸的人醉醺醺地路過巷口。一陣吵鬧之後,周圍復又一片平靜,只余促織的聲音在牆角窸窸傳來,充滿耳畔。

  “知曉了。”顧昀深吸口氣,緩緩道。

  馥之訝然抬頭。

  只見顧昀神色平靜,唇邊卻帶著淡淡的笑影。

  “你不惱?”馥之問。

  “惱甚?”顧昀不以為意,道:“我叔父若染疾,你可願我照料?”

  馥之搖頭。

  顧昀目光熠熠地看著馥之,緩緩道:“你可仍願意嫁我?”

  馥之愣住,隨即,只覺脖子倏而衝起一股熱氣。

  顧昀盯著她。

  馥之覺得突兀不已,心砰砰激撞,張開口,卻只含糊道:“嗯……”

  顧昀笑起來,忽然伸手把她一把抱在懷裡。

  馥之羞窘難當,觸到那懷中的溫暖,心中卻踏實無比。片刻,伸出雙手,環在他的腰間。

  “你可會等我?”馥之將額頭靠在顧昀的肩上,喃喃地問。

  顧昀輕笑,沒有言語,卻將雙臂擁緊,下巴抵在她的發間,輕輕摩挲。抬頭,月光如銀盤一般,靜靜掛在頭頂上,透徹明亮……

  馥之回到姚虔室中,見案旁的燈盞仍亮,走過去,想把它吹滅。

  “馥之。”身後忽然傳來姚虔的聲音。

  她回頭,卻見姚虔還醒著,正躺在榻上看她。

  “叔父怎還未睡?”馥之訝異之餘,笑了笑,走過去輕聲問道。

  姚虔沒有答話,指指案上的水盞。

  馥之端過來,服侍姚虔坐起,讓他飲下。

  小飲幾口,姚虔將水盞交還馥之,緩緩靠在軟褥上。

  “叔父又睡不著?”馥之在榻旁坐下,溫聲道。

  姚虔淡笑,看著她:“馥之亦未歇息。”

  他的目光清透,馥之抿唇笑笑,不說話,轉過頭去,替他掖掖被角。

  “馥之,可願嫁武威侯?”姚虔忽而問道。

  馥之怔住,回過頭來。

  姚虔看著她,目光平靜而嚴肅。

  一夜之間被問起兩次,馥之訕然,面上仍是熱融融的,卻不像方才那樣慌亂。

  “願意。”她微微低頭,答道。

  姚虔注視著她,略一頷首。

  “馥之可知大長公主?”片刻,他緩緩問道。

  馥之抬頭看他,回答:“知道。大長公主乃武威侯之母,那日馥之跟隨叔父去延壽宮,曾見過一面。”

  “馥之以為此人如何?”

  馥之笑笑,認真說:“想必是極厲害之人。”

  “哦?”姚虔看看她:“你可畏她?”

  馥之想了想,道:“馥之現下不知,可馥之知曉,將來朝夕相對之人,並非大長公主。”

  姚虔聞言,眉頭浮起一絲訝色,微微揚起。

  片刻,他忽而輕笑起來,愈發不可抑制,最後,喘著氣,向後靠在軟褥上。

  “不想馥之竟有這般見解。”好一會,他看著幔帳上,道:“大司馬曾對我說,你嫁去之後,必不虧待。我與他相交多年,深知其脾性,是個重諾之人,這倒不必擔心。”

  馥之正替他順氣,聽到這話,面上泛起紅暈。

  “只是……”姚虔輕輕咳了兩聲,繼續道:“叔父所慮者,顧氏聲勢顯赫,卻免不得紛爭糾葛,恐你受累。”說著,他看向馥之:“叔父知你向來自有見地,只是你涉世未深,婚姻大事,當深思熟慮才是。”

  馥之望著姚虔,面上神色漸漸斂起。她思索了一會,道:“叔父此言在理。馥之聞凡塵中人,無論貴賤貧富,總免不了煩惱種種,故而以為,此生但得一知心之人,已是足矣。”

  姚虔靜靜將她凝視。

  馥之回視著他,目光澄明。

  “如此。”姚虔笑了笑,將頭仰在軟褥上,閉目不語。

  “巴郡上任之事,可已齊備?”

  紫微宮的拂雲殿上,皇帝坐在棋盤前,手中執黑,語聲不疾不徐。

  謝臻端坐在對面,手中執白,聞言,微微頷首:“已齊備,十日內可動身。”

  皇帝抬眼,微微一笑,復又看向棋盤,將子落在一角:“昨日名士宴上,令尊覲見,有意為卿求長公主。”

  執白子的手在空中微一停頓。

  謝臻盯著棋局,落下棋子,坐正後,卻向皇帝一揖:“臣重任在身,不敢論婚娶。”

  皇帝瞥他一眼,笑了笑:“卿何拘束。此去巴郡,山高水遠,總該先安頓家室才是。”

  謝臻仍拜:“謹啟陛下,臻此去兇險難料,若萬中有一,豈非拖誤他人。”

  皇帝看著他,少頃,笑了起來。

  “卿實多禮。”他莞爾地指指棋盤,淡淡道:“些許旁事,不必掛懷,今日我君臣只論博弈。”

  “諾。”謝臻亦微笑,坐起身來。

  馥之未料到,第二日,顧府的媒人攜雁登門而來。

  家人稟報之後,姚虔穿衣戴冠,收拾齊整,踱出堂上與媒人相見。馥之正在盧文處查看為白石散人備下的住處,待她聞訊趕回來,只見媒人已經出來,在階前不斷地向姚虔作揖行禮。

  “姚公大喜!”他滿面笑容道。“待余返回報知大司馬,不日將來下聘!”

  姚虔笑意溫文,還禮道:“有勞足下,某靜候佳音。”

  第五十一章

  五月上旬剛過,京城中又沸沸揚揚地傳開了一件事——武威侯顧昀將婚娶,新婦是潁川名士姚陵的女兒姚馥之。

  “之前無聲無息,怎突然就要結親?”彭城侯府的後苑中,幾名貴婦與彭城侯夫人竇氏齊聚一處,坐在涼亭中觀賞苑中花鳥。話題聊開,說到近來盛傳的武威侯婚事,一名貴婦道。

  “誰知道?”旁邊一個藍衣婦人吃著葡萄,笑道:“不過那女子我見過,生得樣貌卻是極好……”話剛出口,她的手臂被捅了一下,轉頭,卻見旁邊的人給她丟了個眼色。

  藍衣婦人抬眼,上首,竇氏面色冷冷。心中一驚,她這才想起來,竇氏曾欲將家中女兒嫁給武威侯,多次向大長公主旁敲側擊,卻是無果而終。

  手心冒出一陣冷汗,她哂哂,忙遮掩道地笑道:“不過也聞得那是個孤女,又非京城人士,只怕是單薄得很。”

  “可不是?”旁邊的貴婦搭話道:“我聽聞收養她的是族中叔父,今年才得了個博士,想來是個清寒的,卻不知如何被顧氏看上。”

  竇氏聽了,面色稍霽,將手中紈扇搖了搖。

  “姓姚?”這時,竇氏身畔一人恍然道:“上回承光苑遇瘋象失楫的可是她?”

  “瘋象?”眾婦皆好奇。

  那婦人興致勃勃,道:“上回延壽宮筵,眾人乘舟去看貢象,不料貢象發起瘋來,就是這姚女君,哦,還有虞……”

  “何事如此熱鬧?”

  婦人的話未說完,突然,一個聲調長長的聲音傳來。眾婦驚詫回頭,卻見大長公主正踏階緩緩過來,笑盈盈地看著她們。

  “公主如何得空來此?”竇氏滿面笑容,忙與眾婦起身,向她見禮。

  大長公主略一還禮。她看看眾婦,又看向竇氏,笑了笑,緩緩道:“家中悶熱,夫人有邀,怎敢不來?”說著,在繡榻上坐下,望向竇氏:“方才說到何事?也好讓我樂一樂。”

  竇氏看看神色微訕的眾婦,笑笑,親切地坐在她旁邊,道:“正說武威侯婚事,當恭賀大長公主。”

  “哦?”大長公主看著竇氏,片刻,轉開眼,伸手在旁邊的過盤中拿起一顆葡萄,唇邊亦浮起微笑,聲音無波:“確是好事。”

  綠蕪到掌事處稟了些備禮之事,回到庭中。

  她抬頭望望天空,日頭高掛,已是近午了。

  “……五日後便要親迎,怎這般突兀?”路過堂下的廂房時,忽聞裡面有人說話,語中帶著疑惑。

  綠蕪步子稍緩,隔著窗欞看了看裡面,見約有四五人在做活,似正準備著親迎的用物。

  “許是早定下了,君侯的事,還須問過你?”另一人笑道:“我聽說新婦是潁川姚氏之女,長輩與主公乃至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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