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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阿追一時驚住。眾人見她反應不對,互相遞了幾番眼色,莫婆婆道:“國巫?”

  阿追略回了神,她又說:“卜了幾次都是類似結果,戚王也確已帶兵離開,應是無錯。但國巫若怕有錯,再卜一遍便是了。”

  “不……”阿追卻搖頭,莫婆婆遲疑著又問:“那……國巫是想如何辦?這消息我們賣是不賣?”

  她耳聞莫婆婆的發問,心裡的混亂卻還未消。深吸口氣,阿追將戚王已知先前的幾番戰敗是她所致的事簡練說了,直說得幾人面面相覷。

  戚王知是她所為還去親征,聽上去就像是明知有多兇險還上趕著去送死。

  叫阿茗的那個姑娘眉頭一皺:“他莫不是摸著國巫的心意,覺得國巫必不忍心要他的命,是以用自己的以身犯險賭國巫會收手?”

  “應該不是。”阿追怔怔然,前後思了一遍,道,“他志在一統天下,哪個想一統天下的人會肯在志向達成之前先把自己的命豁出去?”

  就算他當真覺得她會收手……可萬一她不收手呢?阿追思來想去,只覺自己也說不準如若戚王在不知始末的前提下,為振奮軍心去親征,她究竟是會收手放他一馬,還是會樂得看他死在沙場上。

  不過這番假設目下沒什麼用了。現下擱在眼前的,是戚王明知始末還去親征,她泰半的心思都在為此疑惑,與那假設里的心緒該是很不一樣的。

  她一時拿不了主意。

  阿追秀眉緊蹙,良久後嘆了一聲:“待我回去想想,也卜一卜具體在何處開戰,拿了主意,我即刻告訴你們。”

  莫婆婆點點頭,著人送她離開。回到自己房中,阿追端坐案前好生緩了幾息,勉強定住心神,取了占卜石來卜。

  她心裡止不住地發怵,像有什麼東西將她的心使勁往前推,推得直抵住前面的那片骨頭,同時還有東西在從外往裡壓,兩廂較勁成一股描述不清的難受,難受得嗓中不自覺地哽了好幾聲。

  這一次翻過來的石頭也難得一見的多。她閉著眼,只感每翻過一塊來,又立刻覺得附近的另一塊也是有預兆的。一連翻過了六七塊,這種感覺才終於停住,阿追睜眼間心下有些想逃避,定睛靜氣,耳邊驟掀一陣疾風,畫面已至面前。

  指點方位的石頭是“北”,另還有“山”。阿追定睛看著畫面中那城門上寫的“曄郡”,依稀記得這一地原來歸屬褚國,在褚國很往北的地方,以群山為依託,再往北一些就是東榮。

  戚國原本已將褚國盡數攻下,這一地是前陣子才失手的。她將消息透給了班國,想是被班國占了去。

  藍天白雲下,戚軍黑壓壓地行近了,大旗在疾風中染上沙場裡特有的肅殺,她聽到那料子被風颳出的呼呼聲響……

  而後畫面一轉,同樣的地方,已是月朗星稀。

  天幕下軍營整齊,那方她並不陌生的主帳,阿追一眼就找到了。

  轉入主帳里,有幾個武將在。人人都面容沉肅,也有一兩個看上去似乎有些焦灼不安。

  阿追靜靜凝視於這種死寂,好一會兒,見其中一人抱拳道:“主上恕臣直言。”

  她下意識地垂下眼眸不去看案前端坐的那人,便只聽到了熟悉的聲音輕輕一響:“說。”

  那武將道:“先前的數次戰敗,皆因敵方提前知悉我軍安排、提前設防所致。臣知主上想鼓舞軍心士氣,但若待得探子回稟,仍有設防在先,還請主上速返朝麓,切莫一意孤行以身犯險。”

  阿追的心念被“以身犯險”四字觸亂,不由自主地抬了眼,去看他的反應。

  便是對他厭惡至極,她還是不得不承認這張臉好看得很的。又詫異於月余不見,他竟明顯消瘦了不少,面色也有些不自然的蒼白,像是久病初愈。

  他略笑了一聲:“孫將軍,你信命嗎?”

  方才稟話的那將領一愣,嬴煥又說:“本王現在信命了。這天下我能坐,是命;如死於此戰,也是命。若命該絕,躲也無用,又何必為此活得畏首畏尾?”

  語中的悲意可見一斑,那將領一滯,又蹙眉抱拳:“主上所言有理,但亦有些傳言說……”

  “亦有些傳言說,是本王身邊有細作,將軍情透了出去。”他嗤笑了一聲,“還有人說是國巫卜出後透出去的,是不是?”

  滿帳死寂無聲,只那孫將軍應說:“是。”

  “前者本王查過,後者子虛烏有,本王查無可查。”嬴煥復笑了一聲,站起身踱向他們,“眾將既都在意,我們不妨詳說此事——假若、假若本王此戰當真把命丟了,你們是不是打算回去就要殷氏的命?”

  眾人皆頷首不言。

  嬴煥睃視眾人後點了點頭:“好,本王再做假設——假設你們此舉可以服眾,假設殷氏當真不冤,假設數次戰敗和本王喪命都是她做的。”

  他垂眸呼了口氣:“那你們是不是忘了,她那占卜的本事是從何而來的?她是在奉誰的命辦事?”

  “弦……”孫將軍到了口邊的“公”字猛地噎住,恍悟間驚住,“主上您是說……”

  戚王淡浮了點笑:“她從不是為弦公、也不是為本王辦事,她所效忠的一直只有月主。眾將要殺她,容易得很,可之後呢?”

  他冷峻的目光緩緩劃著名:“見識過她的本事,你們誰敢賭神是不在的?若殺了她是逆天瀆神,你們要賭上自己的命、乃至不惜讓月主遷怒子民性命去殺她麼?”

  他輕一嘖嘴,又道:“再說,若壓根與她無關呢?讓她枉死,焉知神不會讓天下蒼生殉葬?”

  人不和天斗。

  主帳里再無人應話,阿追心裡五味雜陳,乍聞一聲“報——”。

  一士兵模樣的人入帳跪地:“稟主上,派出去的密探皆已回營。”

  戚王一點頭:“如何?”

  阿追懸著心側耳靜聽,眼前卻忽被迷霧覆住,灰濛濛濃厚的一片,像是陰雨天從天上席捲而過的烏雲。

  阿追心裡一滯:怎麼回事?

  .

  月明星稀的天幕下,戚王與將領們一起出了主帳,將領們施禮告退,他便目送著他們離開,兀自望著天邊明月滯了一會兒,疲憊喟嘆。

  她果然是希望如此的,只是在動作上,似乎稍稍遲了那麼一點。

  前幾次戰敗,都是戚軍到地方時,敵方已準備齊全,人數、裝備、兵法俱是針對戚軍而來,每一次都讓戚軍無法翻盤。

  這一回敵軍離此處尚有百餘里,如若戚軍再等幾日,他們便會就位;而若現在開戰,他們便會在開戰幾日後成為援兵投入進來。

  結果想是不會有太大差別的……

  嬴煥啞笑了一聲,禁不住地在猜,這一回之所以會晚這幾日,是因她有那麼幾天的時間在猶豫究竟要不要他的命,還是只因她在一心照顧雁逸,暫沒顧上這邊的事?

  心緒往復幾番,他最終覺得,大約是後者吧。

  雁逸除卻最初那時對她有過一些偏見、拿劍指過她一回之外,就再沒有什麼對不住她的地方了。在他對她不好的時候,更是雁逸在捨命護她……

  相比之下,他簡直十惡不赦。

  嬴煥兀自又笑了一聲,回思了一遍自己方才糊弄將領們時說的話,邊覺自己這樣“努力”地去送死是瘋了,邊又阻不住自己繼續這樣做。

  並沒有什麼太複雜的原因,他只是在聽到她承認這些事是出自她之手的那一剎那間,覺得一切都索然無味。

  江山如畫、權重望崇,都變得索然無味。

  他也不知為什麼會這樣。這明明都是讓人趨之若鶩的東西,幾個月前他還在為追逐這些而用盡權謀之術,竟說覺得沒意思,就覺得沒意思了。

  好像突然間不知道這些求來有什麼用。

  繼而覺得把已得來的半壁江山放下不要,也並不是什麼很難的事情。

  .

  南束王宮。

  一封急信被信使交予宮中宦侍,宦侍不做半刻耽誤地疾入宮中,將那由漆蠟封著的竹簡呈至內廷。

  蘇洌掃了眼漆蠟上的印記,見是戚王的印,暗暗一驚,立刻打開。

  讀了兩行,他的神色卻變得古怪,看看信又看看那宦侍:“真是戚國來的?”

  宦侍不明就裡,只答說:“自是。”

  蘇洌深深地吸了口氣,過了許久,那宦侍才聽見他驚意猶存地又說了句:“……戚王瘋了?”

  弦國國府。

  姜懷認出來者是戚王身邊的胡滌,依言隨著他“借一步說話”。

  房門闔上,胡滌卻未多言,只將一卷竹簡交予姜懷。

  姜懷遲疑著打開看,尚未讀完便怔住,打量了胡滌半晌:“這信里所言……”

  “郎君別問在下,在下沒看過。”胡滌低眉順眼。

  少頃,聽得姜懷抽了口冷氣:“戚王殿下又中邪術了?”

  幾丈外一方景致優美的院裡,雁逸克制著心驚讀完手裡的信,揮手讓簡臨退下。

  “怎麼了?”阿追邊問邊將手裡幾枚洗淨的冬棗捧給他,雁逸拿了一個送進嘴裡,便信手將竹簡在她面前展開。

  他一壁等她讀,一壁遲疑著問她:“你真想他死?”

  “我……”阿追尚未作答就讀到了信中重點,愕然噎聲,心驚不已,“不可能!這回我沒把消息遞出去!”

  至少目前還沒拿定主意。

  話音一落,二人面面相覷。?

  ☆、第 83 章 抉擇

  ?  一時間半個天下的國君都被戚王的信攪得情緒難辨。

  其實這信說來無甚特殊,只是道清此次與班、皖兩國的一戰,因兵力上懸殊太大,自己凶多吉少。又言他尚無子嗣,如若戰死,戚國多半難免一片血雨腥風,到時只好勞各位諸侯從中調解一二,莫讓百姓跟著遭罪。

  然後又列了幾個人名,比如莊老丞相、再比如國巫殷追俱在此列,但都是位高權重的人,卻沒說什麼太要緊的事,大抵的意思就是說這都是有識之士,在下得以與他們共事多年,勞各位盟友看在往日並肩作戰的情分上提供一方庇佑之所云云……

  還著意點了一下其實並不用各位費太多心,連錢都不用給,他們自己有。

  ……

  這種信在這亂世里,實則也算常見得很了。從前也有許多國君做過類似的事,這就是種諸侯與諸侯間坦坦蕩蕩的交往,帶著些“一笑泯恩仇”的灑脫,有託付給盟友至交的、甚至還有託付給仇人的,總之天下皆認這是君子所為,美談一樁。

  至於若要往“不太君子”的方面去想,這亦不算傻事。在國君並無子嗣的情況下,疆土只能是由手下能臣去搶。這樣的時候若許旁的諸侯干預,各國雖為名聲不能明搶,也要為自己的利益搏一把——看你扶持這個,我就扶持那個。咱誰也別把誰的人弄死,若不然先撩者賤,小心我揍你,我名正言順地揍你,我拉著我盟友一起揍你!

  這樣一來,往往反倒不會鬧得太過慘烈:既然有別國干預,大家都退一步把地方分了就行了,誰也別琢磨著把全局都占了。

  各諸侯王此時“情緒難辨”,蓋因戚國尚在鼎盛,戚王也還是年輕氣盛的時候。這樣的情狀下突然砸來這樣一封信……

  大家一點準備也沒有。

  南束王宮裡,蘇洌對著這竹簡看了一下午,看得都快入定了,眉頭還越皺越緊。

  阿婭和銜雪互相遞了好幾個來回的眼色,末了還是前者走了過去,將他手裡的竹簡抽了過來:“這有什麼可苦惱的?”

  她將竹簡一卷扔在案上:“戚國的事到時我們不插手,但國巫要來隨時來。她願意嫁你,你就娶了她,她若不願意,在南束也一輩子都是貴客。”

  “……嫂嫂。”蘇洌嘆了口氣,看看女王又看看被她扔到旁邊案上的竹簡,搖著頭站起身,“借我兩萬騎兵。”

  阿婭怔然:“……幹什麼?”

  “去弦國,接阿追。”蘇洌已向外走去。

  南束人處事方式簡單,其中的彎彎繞繞阿婭不懂他卻明白。如若戚王戰死,手下能臣欲爭江山,莊老丞相與朝中糾葛多,若無人相助或許當真難以全身而退。

  但阿追一個本就不是戚國人,還年輕、未婚、無子的姑娘,這種擔憂根本就不該安到她身上。相反,無論誰得了天下,都仍該照舊捧著她的國巫才對。

  除非還有什麼別的事,讓他手下的人非要殺她不可,甚至現下已起殺心了,只是戚王在信里沒好明說。

  若是那樣,真等戚王戰死再去接人哪來得及?

  短短兩個多月,也不知戚國這是怎麼了。

  .

  弦國國府,阿追和雁逸一併讀完信,而後各自沉默。

  送來給雁逸的這一封長一些,另附了給蘇洌與姜懷的信,大致就是告訴他到時可尋這二人相助,阿追就託付給他渡這一劫了。

  雁逸凝睇著阿追冷淡的側頰鬚臾,終於問:“你怎麼想?”

  “我覺得他在賭我知道此事後肯定會心軟,放他一馬,順帶著不計較之前的事了。”阿追乾脆利落。

  雁逸禁不住笑:“別賭氣。”

  阿追冷哼:“才不跟他賭氣。”

  “……好吧,你這般想也有道理。”雁逸壓不住眼底的寵溺,坐到她身邊笑問,“那說些更有用的,你現在想怎樣做?是放他一馬,還是等著戚國紛爭掀起,躲到南束去?”

  阿追重重地呼了口氣,目光再度落在眼前的竹簡上,盯了會兒,回看向雁逸:“若要說‘更有用的’,我只能說,這回的事不是我乾的,我不知道還有誰想拿軍情送他去死,但眼下他活還是死,我左右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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