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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伏息很乾脆地說:“不知道,也許會死,也許不會。”
蕭水凝視著他的雙眼,忽然有些後悔知道這些了。
她的外表冷淡難以接近,但那些都是裝出來的,而沈伏息卻完全不同。
他的冰冷是洞察一切後從靈魂深處散發出來,那才是真正的涼薄。
“你不怕嗎?”蕭水看著沈伏息,緩緩道。
沈伏息手中輕輕擺弄著一柄白玉小劍,鋒芒銳利。
劍身上映出蕭水慘白的臉。
他眉目溫柔,神態安詳,似乎在討論的根本不是他的生死:“怕,當然怕!”
蕭水抿唇,沒言語,只是眉宇間盈滿了憂色。
沈伏息緩緩道:“我會害怕很多。比如你,比如失去,比如失去你。”
蕭水有點聽不下去,起身走到窗邊,偌大的伏息宮似乎只有夜幕才是趨於現實的,它完全飄渺的仿佛不存在。
她望著夜幕發了一會呆,正要關窗,突然感覺到身後有人靠近,一轉身,正巧對上沈伏息那雙妖孽到極致的眼睛。
沈伏息走過來將她落在窗框上的手拿開,接著望著天上。
蕭水也循著望去,滿天星斗,一片燦爛。
沈伏息很慢很慢地說:“我小的時候,我娘告訴我,人死了以後會變成天上的星星,在那裡不必受苦,不會挨餓受凍,每天都會過得很開心。”
蕭水很難過,“不要再說了。”
她現在極其後悔引沈伏息將事實說出來,若知道事情如此,她恨不得這輩子都蒙在鼓裡。
但提到這個,沈伏息覺得很抱歉,他說:“對不起,我總是對你隱瞞,接下來,我就將一切都告訴你……”
無風。
窗外,一片片樹葉猛地跌落下來。
蕭索無比。
沈伏息嘴角弧度微微上揚,當夜晚占據一切,他和蕭水倚窗而坐,像對孤獨的幽靈。
蕭水道:“我不想聽了,你也不要再說下去,一切到此為止,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沈伏息靜靜地坐著:“五歲那年我第一次殺人,血噴到我臉上,那種感覺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蕭水使勁搖頭,她不想聽。
沈伏息卻繼續說下去,他不想在內疚,因為他知道蕭水曾是很熱愛生命的,可他卻造下無邊殺戮。他從未想過自己也可以做父親,自己也可以得到幸福,他怕這只是曇花一現,怕上天給了他卻又奪走,那樣還不如從未得到。
給了又拿走,很殘忍的。
“……先是熱的,後來就涼了,粘在臉上,一點點乾涸,收緊,臉上會有些刺痛,就仿佛誰在抓著一樣……”他繼續說著,蕭水已聽得無力拒絕。
“小姐想不想知道我第一個殺的人是誰?”沈伏息忽然問道。
蕭水漠然,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沈伏息,也不想再勸他。他埋了這些年的秘密,若說出來,興許他的性格會有所改變。
果然,沈伏息並未理會她的沉默便繼續說下去:“是我娘。”
蕭水這次真的驚呆了,她嘴唇顫動,低聲嘆道:“什麼?”
沈伏息並不難過,他笑笑說:“是我娘啊。”
看著蕭水不語,他解釋道:“當時,我娘應該是生不日死,與其讓她死在我爹劍下,死不瞑目……倒不如我自己殺了她。”
“你爹?”蕭水輕聲重複,她第一次聽沈伏息對她提起他的事,她聽得很認真很認真,仿佛身臨其境,完全可以體會他當時的絕望與傷感。
沈伏息將手中白玉小劍輕揉來去,動作優雅,意圖難解。他如水瀲灩的眸子,似乎斷絕了一切與外界的勾連,讓人根本看不出他在說話。
而事實上他說了,還說的異常輕巧:“我爹就是當年血衣魔教的教主沈封,小姐應該知道的。”
無人出聲。無人回應。又或者說,無人敢出聲。
蕭水不敢出聲,她害怕。
人都是這樣,害怕真相,卻總想知道真相。
沈伏息的動作完全沒變過,他的神情是那樣迷戀,語調是那樣沉醉:“我娘從小就跟著他,一直到他服下靈珠。”
蕭水有些不解:“據說當年沈……你爹他武功天下第一,又為何要服靈珠呢?”
沈伏息的手還在揉搓白玉小劍,眼神隨看著自己的手,語調還是那個語調:“天下第一?”
房內光線有些昏暗,映出兩人挨靠的身影,隱隱綽綽。
“似乎,我也一直在走我爹的老路。”沈伏息忽然明白了許多,他抬頭望著窗外的月:“小姐,如果有一天我也像我爹那般因靈珠入了魔,六親不認,血腥殘暴,你會不會離開我?”
蕭水輕輕站起身,走到他身邊抱住他:“你不會的,你絕不會重蹈覆轍。”
沈伏息低頭望著蕭水那風華絕代的容顏,將笑未笑:“誰又說得准將來的事呢?我爹他當初又哪裡不是自信滿滿,以為自己武功高強,不會被靈珠控制?”
蕭水驚愕,小小聲喃道:“你……你的意思是不是說,你也服了靈珠?”
她的手已開始顫抖,沈伏息感覺到,卻只是雲淡風輕地笑了笑。
“是,小姐猜得不錯,我也服了。”沈伏息很乾脆道。
蕭水身子有些不穩,若非沈伏息扶住她,她恐怕會摔倒。
沈伏息始終微笑著:“小姐不要怕,我絕不會做出父親當年的事,我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卻也沒想過危害武林,我只是想奪回,屬於沈家的東西,殺掉那些害過我沈家的人。”
其實沈伏息說到現在都沒有說重點,他留在蕭水身邊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蕭水面色蒼白,她心情巨大起伏,這樣下去對她懷中胎兒不利。
沈伏息將她抱起,走到床邊輕輕放下,為她蓋上被子,卸去頭上髮釵,溫柔的眼神仿佛回到了過去。
但過去就是過去,再也回不去了。
“小姐,我留在你身邊,最開始是為了另一顆靈珠。”沈伏息終於說出了事實,“那顆珠子就在你體內,若有了它,我便也許不會死。”
蕭水渾身僵住,呆呆地望著沈伏息。
沈伏息輕撫著她的臉頰,笑得有些苦澀,“小姐不要怕,現在即便是我死,我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包括我自己。”
蕭水擔心的卻並非這件事,她急忙道:“那珠子怎麼會在我體內?我從來就未見過啊……”
沈伏息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姐莫急,聽我慢慢說。”
蕭水還真的安下了心——什麼時候,他對她的影響竟已如此之大?
沈伏息走到桌邊托起一尊金色器皿抿了一口,紫紅色的液體侵染了他的雙唇,紅得似血。
蕭水望著他,目不轉睛地望著他。
沈伏息緩緩道:“小姐可還記得蕭掌門將你琵琶骨打斷那件事?”
蕭水如被雷擊中般愣在那裡。
原來,原來在那時蕭君亭就已開始計劃了。
原來,原來她體內真的有什麼見鬼的靈珠。
原來,原來她經常感到的流動內力就是那顆珠子!
可是——為什麼是她!?
為什麼是她啊!?
沈伏息看了蕭水一眼,輕聲說道:“的確,我也想知道,為什麼是小姐呢?為什麼不是四姑娘?為什麼不是其他人?”
如果是別人,這一切都不會再有問題。
他可以活下來,她也可以和他在一起。
可現在問題出現了,還是很大的問題,天大的問題!
“……你是試探過四姐,才來我這裡的。”蕭水肯定道,目光有些呆滯。
看來蕭盈並未全說謊,沈伏息的確是先認識她的,只是在她身上搜尋無果,才來自己這裡的。
蕭水忽然陷入深深地迷茫當中,她不自覺的撫摸著自己的肚子,腦子裡只剩下一個聲音在重複著——為什麼是她?
為什麼是她啊……
作者有話要說:蕭姑娘知道真相了 接下來所謂武林正道也該出場了 估計那架勢可以與當年六大門派圍攻光明頂媲美啊!
那個,現寫現發的,大夥先湊合看,我呆會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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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053 …
唐雪衡生出來就有唐門大少爺這個身份,他從小就在門人的阿諛奉承中長大,他以為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偉大最完美的人,因為他從沒錯過,也從沒見過比自己強的人——至少他從未聽別人說他有錯過。
後來,唐雪衡又做了唐門的掌門,唐老太太死後,唐門門人更是對他唯命是從,完全按照他的意思做事。
但他的想法總是很奇特,一些無法領會他意思的門人都被他殘忍處決,這讓他在唐門中的名聲並不好。
唐詩詩利用這一點,暗中籠絡了不少門人,只求一個將唐雪衡一舉殲滅的機會。
這個機會很快就來了。
風平浪靜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伏息宮沉默並不代表江湖那些名門正派也沉默。
自從蕭水在客棧那番幾乎將自己置於風口浪尖的宣言發出後,神劍門已經完全和她撇清了關係,她現在應該是開心的吧,她已經和神劍門沒有半毛錢關係了。
事實上蕭水的確很開心,她在笑。
她坐在椅子上,靠著厚厚的墊子,秋風冷冽她卻不覺半分。
她面前有桌,桌上有爐,爐上有壺,壺中有酒,酒香撲鼻,醉心怡人。
煮酒的人並不是蕭水,是沈伏息。
他靠著躺椅,儀態閒適安逸,面對著蕭水,他也忍不住想笑。
他們為什麼會笑呢?難道這酒里有什麼靈丹妙藥不成?
當然不是。
他們笑當然有他們的原因,那是因為他們在伏息宮中避世已達四月之久,然而平靜和安穩不會永遠伴隨他們,該來的總要來的。
今天,該來的已經來了。
唐門,神劍門,燕山派,武林盟,四大門派聯手攻上縹緲峰。
沈伏息端起桌上的酒杯,輕抿一口,舒服的眯起了眼,時間在這一款仿佛靜止了,一切都美的宛若畫卷。
蕭水笑的更開心了,她開口問道:“你今天可有什麼事要做?”
沈伏息略微垂眸凝視著她已快分娩的腹部,幽幽嘆道:“沒有。”
蕭水意味深長道:“好,那我們來下棋吧,下個通宵局,今日會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