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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公子不要這麼說,你人品容貌都是上上之選,縱是有些不好,也不必介懷。畢竟月有陰晴圓缺,天地尚無完體。完美的人不可能存在。」

  方棠溪不由得苦笑:「你說得極有道理。長得好看的人多半脾氣古怪……我聽我大哥說,還有人覺得自己長得太俊了,求他變得難看一些。你說這是不是一樁奇事?」

  燕青陽面色登時十分尷尬,有些坐立不安。

  這時方少夫人進來斟茶,輕哼了一聲:「姓薛的混蛋若是敢來,我非揍得他躺床上半個月不可。」

  燕青陽這才知道薛不二得罪了方少夫人。不由得多打量了方少夫人幾眼。

  方棠溪聽夫人這麼說,臉上有些訕訕:「你還在氣當初的事麼?都是我惹出來的,你不要怪他。」

  「哼!你這麼笨,多半是吃了他的傻藥。」

  聽少夫人多說了幾句話,燕青陽才發現「她」聲音略顯低沉,和別的女子大不相同。

  夫妻二人說了片刻的話,將燕青陽晾在一旁。少夫人雖然一直冷言冷語,但注視方棠溪的目光卻是帶著熾熱,令人無法忽視。

  少夫人相貌平平,但勝在是女子——如果他生來就是女子,大約喬玄冰一開始就不會這麼殘忍吧。

  燕青陽感到內息又有些不穩,便知被他們夫妻之情打動。

  原來他不能和別人生活在一起。

  不管身體裡有何情緒,都會對回春訣產生影響,除了離群索居之外別無他法。所以當方棠溪很熱情地邀請他住在山莊時,他拒絕了。

  方棠溪很是為難,說是答應了好友要好好照顧他。但聽他婉轉地說了自己的難處,便建議他住到山莊附近的一個寺廟裡。每天不必與人相見,只要在房間清修即可,每日兩餐都會有人將飯送來。

  這座慈恩寺是方老夫人經常來求神拜佛的,每年都會捐大筆的香火錢,因此不費吹灰之力就幫他安排妥當。

  燕青陽十分感激,只是過於濃厚的情緒都會令他十分難受,便只是淡淡地道了謝。

  方棠溪並不在意他的態度,甚至十分體貼地沒來送他,只是讓人往他的包袱里塞了不少的銀票和一些散碎銀子,甚至還有幾串銅錢,自然是擔心他不願去銀莊換鈔。

  燕青陽並不缺錢,他的包袱里的銀錢一直沒人動過,倒是方棠溪的細緻實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慈恩寺連同主持總共有三十幾個僧人。主持慈眉善目,年過半百,法號叫做靜遠,每天早上都會講經。燕青陽閒時便會來旁聽,聽完後和靜遠交談了幾句。

  靜遠看他頗有慧根,便教了他入定之法,還給了他一套經書。

  一旦思及往事時,便看一看經書。甚至向主持提出,想要剃髮出家。

  主持有些意外,沉默許久,說他塵緣未斷,明年如果他還有一樣的想法再說。何況他現在也是在修行,落不落髮,其實不必著相。

  燕青陽有些失望,不過並不氣餒,時間很快就會過去,今年要過完,也不過是眨眼的事。

  方棠溪不喜出門,自然也不會來看他,但每到佳節都會讓人給他送禮物上山。雖然只是很普通的念珠、紙筆甚至果蔬之類,但若是過於珍貴,他也用不到。本來就是為了斷情絕欲,若有外物縈懷,反而成了阻礙。

  塞外的夏天酷熱難耐,但他修習了回春訣後,並沒有感到炎熱,甚至連汗也出得極少。

  這一日還沒到早課,他起身後穿了灰布僧衣,便要去前殿。

  一個小沙彌急匆匆進來,滿面憂急:「燕居士,外面有個人闖進寺里,自稱姓喬,說是要見你。」

  燕青陽雖說已能心如止水,但聽到那人能尋到這裡時,仍然免不了一驚。

  屈指一算,他在這裡已過了半年。喬玄冰應該已經發現他並沒有去到中原,而是停留在塞外。

  若他存心避開喬玄冰,自然能避開,只是他如今回春訣練到四層,算是已有大成,喬玄冰已不能讓他動心,想來就是喬玄冰親至,也不能改變什麼。只是已經將這人放下,相見也是不必了。

  燕青陽垂眉斂目,緩緩道:「你讓他回去吧,我不想見他。」

  「燕居士,你還是去看看吧,主持被他……被他打傷了!」

  慈恩寺是個小廟,主持也不會武功,喬玄冰肆無忌憚,可說欺人太甚。

  燕青陽皺了皺眉,那小沙彌又道:「他說,若是不交出燕居士,就……就每隔一個時辰,就斬斷主持的一支手腳。」

  武林中把神教稱為魔教不是沒有道理的,喬玄冰的行事作風總帶著邪氣,若不是他只貪戀美色,而不在權勢,恐怕隨時都可能入侵中原。

  如今他的武功雖然不及喬玄冰,但要逃走卻是不難,不用再擔心喬玄冰用強,何況現在已很少有人能讓他動情,甚至越發覺得那些狂熱的感情像是發生在前世,與他現在不相干。 「我馬上就去。」

  他答應了,卻是不緊不慢。

  老和尚的性命固然是要緊的,可是若是過於著急,喬玄冰便知道自己拿nie住了他的把柄,以後喬玄冰隨意找個陌生人要殺,難道也要怪在他頭上?

  他發覺自己的想法越來越冷血無情,但只有無情才是處事之道。以前為感情優柔寡斷,被所有人看不起,到頭來也只落得一身傷病,奄奄一息。

  前殿的門大開著,主持方丈口宣佛號,但白鬍子上落了血跡,顯然是被喬玄冰打傷吐血。

  喬玄冰一身紫衫,背著一柄長劍。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發現喬玄冰的面色有些蒼白。

  他手邊牽著一個俊俏的小小孩童。那孩童梳著總角,粉雕玉琢,眉目和喬玄冰極為相似,正是燕青陽親生的兒子喬烈。

  沒想到,喬玄冰竟然將喬烈帶來!

  燕青陽只覺得一顆心沉了下去。

  看到他來時,喬玄冰一雙明眸更像是在發光一般,而喬烈的眼睛裡登時盈滿了淚水:「爹爹!」放開了喬玄冰的手,腳步不穩地向燕青陽行來。

  燕青陽並沒有去抱他,只皺了皺眉:「你們來這裡做什麼?慈恩寺是佛門重地,豈能容你們在這裡撒野?」

  喬烈抱住了他的小腿,仰著頭看他,滿臉委屈:「爹爹不要烈烈了麼?」

  燕青陽不願看他,但卻能感覺到腿部被他抱住時,傳來柔軟的感覺。

  這個孩子是他生下來的,他親手把他養大,他記得分娩時劇烈的痛苦,也記得烈烈帶給他的撫慰和愉悅。

  他悄悄生下這個孩子,就是為了從他身上看到喬玄冰的影子,如今,這兩個人,都站在他面前。

  燕青陽動也不動,臉上也看不出什麼變化,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自以為無懈可擊的心防裂開了一絲。

  發現燕青陽沒理他,喬烈求助地望向喬玄冰。

  這段時間沒有見到燕青陽,他更能感覺到那種沒有母親的孤單,他隱隱約約覺得,當初和爹爹共處一室,為病得不成人形的爹爹嚇哭時,犯了大錯,因為自從那一天起,爹爹看著他的神情雖然是微笑的,再也沒有愛憐的暖意。

  喬玄冰苦笑道:「我知道你不願見我,可是烈烈很想你,所以我帶他來見你。」

  燕青陽不得不承認喬玄冰十分狡猾,他明知道自己無法打動他,於是就帶著喬烈前來。喬烈的確是他此時唯一的死穴。

  燕青陽思及往事,便知是自己臨行時那封信出了錯。千不該萬不該,他不該留下那封信,讓喬玄冰看出他還牽掛喬烈,並不在意孩子的無心之失。

  喬烈畢竟是他的親生骨肉。

  孩子的哭聲中,他的手指顫抖了一下,像是從僵硬中慢慢甦醒過來,表情逐漸柔和了一些,抬起來,慢慢搭在喬烈的弱小的肩膀。

  喬烈目中的淚水大顆大顆地滾落,像是要將所有的委屈傾訴給他:「爹爹,烈烈錯了,你原諒烈烈好不好?」

  燕青陽慢慢蹲了下來,和喬烈的目光平視著。

  心底的堅冰像是一寸寸地融化,同時瓦解的,還有他這麼多個日子的修行。

  丹田小腹處痛得幾乎要炸開,但他臉上卻是毫無表情,只有汗水從他的身上不斷地滲出,漸漸濕透了僧衣,背脊處都變了顏色。

  不知何時,外面下起了暴雨。在塞外的氣候不是嚴寒就是酷暑,好在這裡炎熱的夏天經常會有雨,將前殿的陰霾和悶熱一掃而空。

  一道驚雷令燕青陽從呆怔中驚醒。

  他忽然明白,若是再繼續待在這裡,功力消散一空時,他便會吐血身亡。就是再捨不得喬烈,也無法留戀在這人世間。

  「喬玄冰……」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輕輕說,「你就這麼想要我死麼?」

  喬玄冰看到他面上的血色褪得乾乾淨淨,連嘴唇都變得蒼白,說出的話氣若遊絲,不由大吃一驚。

  他帶著喬烈前來,的確是存著想要他回心轉意的意思,可是沒想到會對他造成這麼大的傷害。如果他真的這麼看重喬烈,當初為什麼又要離開?

  燕青陽摸了摸喬烈的頭髮,卻是站起身來,冷冷地道:「你們不走,好,那我走。」

  說完便向門外走去。

  「爹爹!」喬烈大叫一聲,跟著衝進了雨幕中。

  喬烈的腿畢竟不長,心裡又著急,竟摔了一跤。地上本就積著小水坑,他身上登時濕透。

  他咬著牙一聲不吭,聽到父親從身後趕來,冷冷地說了一句:「沒用的東西,早知道就不帶你來了!」逕自拋下了他,去追燕青陽。

  燕青陽神思不屬,往前疾行,忽然聽到身後追著叫自己的稚氣聲音停下,便知喬烈跟不上他的腳步。但聲音戛然而止,讓他忍不住懷疑烈烈出了什麼事。

  不要回頭,千萬不要回頭……

  他在心裡對自己說,卻是情不自禁地停下腳步,轉過身看時,卻見喬烈滿身泥濘,狼狽不堪,只因跌痛了膝蓋,不能起身。

  看到他回頭時,喬烈稚氣的面龐露出笑容:「爹爹!爹爹!」

  「烈烈。」他慢慢地叫出了兒子的名字。大雨瓢潑而下,順著他的面頰不停滴落,宛如他無法流下的眼淚。

  這樣的活著,又有什麼意義?

  如果說是為了烈烈,想看到烈烈長大成人的那一天,可是即使烈烈長大成人又能怎樣?他依舊無法觸摸到兒子,甚至不能和他說話,只能遠遠地看他一眼。

  他將目光移向走到他身邊的紫衣男子,衣裳被打濕,沾在身上,顯露對方修長健碩的身軀,看到他俊美無瑕的面容露出了關切的表情。

  是在關心他麼?

  關心他又有何用?

  他只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

  喬玄冰走到他身邊,扶住了他的肩膀,柔聲道:「青陽,隨我回去吧。喬烈不能沒有你,你也不想他沒了母親,對不對?你身上的功力我們再慢慢想辦法,只要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又有什麼事辦不成?」

  過了許久,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既然把烈烈交給你了,自然不會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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