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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苑又做了那個夢。

  她在黑夜的走廊奔跑,去往一個看不到盡頭的終點。她在夢裡跑得氣喘吁吁,以為自己永遠達不到目的地,就在這時,前方的路忽然消失,然而她的身體卻不由自己作主,明明看到那是萬丈懸崖,可腳步依然一刻不停,沖向了懸崖。

  她身體一抽,猛然掙開雙眼,看到蕭正宇含笑的臉。他不知道何時已經醒過來,視線投向窗外:“就要到了。”

  “到了?”薛苑昏昏沉沉,下意識拿起包離座而起,“要下車嗎?”

  蕭正宇把她摁在座位上:“不急。”

  不知何時雨已經停了。車子穿過了一座大門,大門是自動開關,車子進門之後又再次合攏。門內有一個長長的行車道,借著車燈光芒,可以看到道路兩邊大片大片的杜鵑花。這條路保養得非常好,路面在車燈照耀下,看起來異常整潔。

  拐了一個彎,前方豁然開朗。莊園的全景展現在眼前,在夜色中看去,不遠處的房屋就像一隻潛伏在黑暗裡的巨獸,四四方方的輪廓,屋頂牆壁的顏色都看不清楚,隱約可見三角形的屋頂,猶如龍脊一般整齊。傳統的建築風格,像是座宮殿,也像英國小說家筆下的世界。

  岳萬里回頭,說:“我把車停在這兒,你們可以下車了。費夫人正在起居室等你們。”

  所有的一切都超出了想像,薛苑下車後努力看清周圍,但收效甚微。從樹林裡吹來的風,聞上去甘甜而新鮮;空氣和泥土中的一切都在涌動著,用自己的方式迎接來客。

  薛苑抽了抽嘴角,喃喃自語說:“蝴蝶夢。”

  蕭正宇笑著搖頭:“不能跟曼陀麗莊園相比,只是個小莊園而已。”

  小莊園?薛苑心說,看來我們的評判標準太不一樣了。那棟三層樓高的高大房屋一大半都隱沒在陰影里,做左下角被路燈微微照亮,磚頭的形狀宛如被水洗過一樣清晰。

  兩人沿著平台朝入口走過去。

  蕭正宇慢下腳步,在路燈的光芒下凝神看著她片刻,薛苑出門時穿著短袖的休閒上衣和七分短褲,整個人看起來舒慡適宜,但就是不夠正式。因為長久坐車的原因,頭髮和衣服稍顯凌亂。他伸手整理她的衣領,又輕輕她攏了一下頭髮。

  他手在動,同時慢慢開口:“薛苑,上次你應該就知道了,費夫人的脾氣不太好,因此,進屋之後,能少說一句話就少說一句。不論她說什麼,都不要反駁;不論她讓你做什麼,也都要聽著。”

  失去聲音的夜空中,他的話聲聲入耳。薛苑重重的點頭,又“嗯”一聲。

  那棟巨獸一樣房屋裡仿佛沒有人煙。不論走到哪裡都看不到人。屋子裡每個角落都靜得可怕。和這間莊園的單明快的外表不一樣,房間裡的結構異樣複雜,一個房間挨著一個,一個迴廊連著一個。如果沒有蕭正宇同行,薛苑覺得自己肯定會迷路。

  連陳設都分外相似,看不出任何區別。地面上鋪著厚厚的充滿復古風味的地毯,踩上去一點聲音都沒有。華麗的大吊燈從穹頂低垂而下,照得這個房間猶如白晝,也照亮了牆上的某幅肖像畫。那上面是一位頭髮花白的老人,帶著眼鏡,笑容溫和,看上去像是個教授或者學者。

  薛苑的視線在那幅畫上稍微一停,又看向蕭正宇;蕭正宇會意,點點頭,明明大廳里沒有人,蕭正宇還是壓低了聲音:“對,是費先生。”

  想起前不久跟蕭正宇的那番閒談:“他前不久剛剛去世?”

  “是的。”

  薛苑凝視著畫像:“畫這幅畫的人應該業是個名家吧。很老道的筆觸,這麼大一張畫,可是紋路那麼精細。不知道這張畫是什麼時候畫的,感覺費先生比費夫人顯老得多。”

  “去世的時候,八十六歲。”

  薛苑一愣:“這麼大年紀?那費先生豈不是比費夫人大了很多?”

  “是大了很多。”

  “啊?這麼說——”

  蕭正宇打斷她的話:“好了,到了。”

  費夫人在大廳後的起居室里慢慢喝茶看書。起居室的房門大開,蕭正宇還是扣了下房門。

  聽到聲音,費夫人抬起頭,取下了眼鏡,露出個真摯的笑:“怎麼現在才到?”

  “等待轉機的時候比預定的稍為長了一點,”蕭正宇走進屋子,對著費夫人深深鞠躬,“讓您久等了。”

  這是個溫暖的房間。費夫人穿著很常見家居服,端莊地坐在那裡,手壓著膝蓋上一本書。她和這間雍容高貴屋子奇妙的相配,不論儀表還是神態都流露出一種從容的姿態。屋子裡有個老式的掛鍾,有規律的左右搖晃著,發出清脆的聲音。

  薛苑覺得,即使對方是英國女皇,蕭正宇表現的態度也不能比現在更加恭敬。這個想法她自然不會說出來,也有學有樣的鞠了個躬。

  “我說了不要跟我見外,”費夫人眉頭些微一皺,隨後臉上的笑意又深了幾分,拍拍蕭正宇的手,“難得你能找我幫忙。”

  費夫人坐在沙發上,蕭正宇個子又高,交談起來很不方便,為了顧及禮貌,他在她腿旁半蹲下身子。這樣的姿態,兩人視線差不多平行,費夫人的目光就像探照燈一樣蕭正宇的臉,說:“正宇,你比上次見面瘦了些,是不是平時一忙起來就不按時吃飯?這樣不好。我跟你說過,要是工作太辛苦,就不要幹了,到我這裡來。”

  “不會的,”蕭正宇摸了摸自己的臉,只是笑,“我沒覺得瘦了。”

  “我還能看錯嗎?”費夫人瞪他一眼,輕輕嘆息,“你還是那個倔強的性子。我說你這就叫明珠暗投。你現在的工作,舞台太小,不適合你。”

  蕭正宇極短的一默,有淺淺的紋路出現在額角,旋即很快的消失。

  “不是這麼回事。”

  “好了,不說了,我知道你也不愛聽,”費夫人把書放在茶几上,站起來,“我熬不住了,我先去休息了。你這一路上都沒吃什麼吧,我讓人給你準備了一點吃的,就在廚房,一會管家帶你過去。”

  這兩個人旁若無人的交談,完全忘記她的存在。薛苑從頭到尾保持著沉默,看著蕭正宇扶著她的手臂站起來,離開起居室。

  薛苑考慮著自己要不要跟上去,費夫人卻忽然回頭,好象經過漫長的時間,終於發現她原來還在這裡。費夫人視線在薛苑身上,可話還是對著蕭正宇說的:“嗯,你帶來的人是她?”

  “是的。”

  “我記得她,是叫薛苑吧?”

  狹長的走廊里壁燈光芒昏暗,費夫人的表情就像是經過處理的照片,完美依然完美,可就是什麼都讀不出來。薛苑忐忑不安的迎上去:“是的,費夫人。”

  “起初我不覺得,現在看你,長得真像是一個人。不過,我希望是巧合。”

  這句話仿佛隨意說的。她聲音不高,但薛苑就是覺得刺耳,很小心的低頭賠笑。

  蕭正宇扶著費夫人上樓,樓梯旋轉而上,一張繡著花園樣式的壁毯從上垂下,作為樓梯的背景,格外乍眼。看到兩人身影在拐角處消失之後,薛苑覺得自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不知道去往哪裡,只是下意識的抓緊了挎包,這也許是她在這間屋裡唯一可以真正抓住的東西。

  “小姐,您的房間在這邊,請跟我來。”

  意外出現的聲音嚇了她一跳,回頭一看,一個和藹的中年人正在對她微笑。那也是華人的臉,說的卻是英語,也是合身西裝,薛苑估計這應該就是此間的管家,立刻禮貌一笑,答了一句“好的”。

  她的房間在一樓的最里一間,自帶浴室,窗外是一片平展而茂盛的的糙坪,管家笑了笑:“薛小姐,有什麼需要的,您就跟我說。”

  薛苑連連搖頭:“沒有什麼了,謝謝您,這間屋子很漂亮。”

  “你要不要吃什麼?”

  “啊,也不用了,我不餓。”

  他的態度非常的好,可薛苑卻覺得渾身不對勁,禮貌得太過,就會讓人覺得冷漠和敵意了。沒來由的想起蕭正宇,他對人接物也是彬彬有禮,但就是做得溫暖和妥貼,讓人覺得溫暖。人和人的差距有時候就這麼大。

  看到管家轉身要離開,她遲疑片刻,又問:“蕭先生呢?他住在哪裡?”

  “他的房間一直在二樓,您不用擔心。”

  “哦,好。”

  不論是費夫人還是岳萬里,又或者是這位管家,跟他們交談真是讓人覺得異樣的疲憊。在飛機上的十幾個小時枯坐都不會讓人覺得這麼辛苦。薛苑疲憊的把包往床上一扔,人順勢栽進床里。

  閉上眼睛之前,今天經過的一切事情走馬觀花的從眼前掠過,紛紛擾擾的念頭在腦子裡混亂著,蕭正宇手心的溫度,費夫人微笑的表情,兩個人那樣親昵的交談——明明可以理出一個頭緒,可她就是固執的不去理睬,任憑大腦陷入細枝末節的糾纏中,竟然就這樣睡了過去。

  也許是時差沒有調整過來,又或者是被單枕頭的氣味不同以往,到底睡得不沉,半夜的時候她醒過來,發現自己身上的薄薄被毯,想了一想,拉開窗簾看了看天色尤暗,忽然了無睡意,為了打發時間,又從包里取出筆記本一頁頁開始翻看。

  這麼一看就到了東方露出了亮色。

  直到蕭正宇前來找她。他站在門外,估計是剛剛洗過澡的原因,帶著青糙的氣息;他頭髮有些濕漉漉的,又換了身衣服,白色的襯衣領口微微敞開開,鎖骨的形狀忽隱忽現,完全當得上玉樹臨風四個字。

  薛苑說:“你起的真早。”

  她穿著整齊,連頭髮都梳得好好的,蕭正宇會心一笑:“我估計你現在也是醒的。時差怎麼都調整不過來。去吃早飯吧。”

  薛苑笑著點頭。

  廚房也是古意的。長長的餐桌上甚至還有兩架上了些年頭的銀質燭台,傳遞著遠古歷史的氣息。燭台把日光反she到薛苑眼睛裡,並不刺眼,但她有一瞬間的恍惚——自己站在這樣一棟房子裡,看著這些具有百年歷史的家具,實在太不協調了。

  那天的早飯平常,牛奶,咖啡,雞蛋,烤的很香的麵包和三明治。廚房裡只有他們兩人。蕭正宇替她到了牛奶,解釋“費夫人一向晚起,其他人也不在這裡吃早飯”,清晨的陽光斜斜的she進屋子,給屋子塗上一層金粉,耳邊音樂有鳥叫聲傳來,簡直像是夢中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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