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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也不要認錯了。”

  薛苑扔下冰冷的一句話,僵硬著轉身過去。

  衛生間就在停車場的角落,並不遠,簡直近得可怕。轉到李又維看不到的角落,她立刻拿出了手機給蕭正宇打了個電話。

  蕭正宇聽罷聲音疾速的一變,問了地點後立刻說:“我恰好在附近,等我一下,我十分鐘就過來,你拖一下。”

  “好。”

  仿佛從他的聲音里得到了力量,她回去時神色終於恢復鎮定,認真打量李又維的神色,見他眼睛裡暗光點點,察覺到跟以往不太一樣的地方,就問:“你今天晚上到底怎麼了?我記得你沒喝酒。”

  “沒喝酒也沒關係——”李又維正要說話,手機卻響起來。

  他接通手機,本來臉上還有輕鬆的余笑,一個眨眼的功夫就消失殆盡,在交錯的燈光中看來,聲音高起來:“什麼!我爸又暈倒了?怎麼回事?”

  本想著藉機離開,薛苑在心裡甚至都打好了糙稿,但卻被這種意外情況打亂了思緒。

  李又維皺眉頭:“馬上進手術室?好,有什麼情況馬上告訴我。”

  薛苑暗叫不好,打起精神的聽他說話。

  三言兩語之後,李又維放下手機,拿出了車鑰匙,打開車門。薛苑就在車門旁邊,立刻退開一步,隔著車門問他:“你爸爸怎麼樣了?”

  “你很關心他?”發現她滿臉焦急,李又維說,“幾個小時前,他忽然昏過去,好在護士恰好在身邊,立刻送到醫院,正在檢查。我也不知道具體的情況,就怕是心臟病又復發,上次醫生講過,如果再發病,非常危險。”

  他語速很快,卻急剎車般,猛然頓住不言。那種言語間的焦灼是做不得假的。薛苑想,儘管看上去他們父子關係不好,但到底是父子,血肉相連,該擔心的分量還是一點都不少。

  “你連夜過去看他嗎?他在哪裡?”

  李又維隨口說:“不遠,這些年他住在越吳,開車兩個小時也就到了。”

  薛苑一愣。越吳鎮和她的家鄉汧鎮都是典型的江南小鎮,相隔只有二三十公里,當年在省城讀高中時,坐車都要經過越吳鎮,一路上風光如畫。那些熟悉的景致和風光,總會讓她迷惑,一瞬間產生“到家了”的錯覺。兩鎮雖然相似,但名聲簡直不可同日而語。因為近些年的大力發展旅遊業,越吳鎮廣為世人所知,不論什麼時候去,遊客都不見減少。相較起來,汧鎮就像是營養不良的兒童一樣,發展完全跟不上,經濟節節敗退,不過拜此所賜,倒是保持了純正江南味道。

  她站在路燈下,面沉如水;李又維盯著她的臉,一時也想得有些遠,近乎喃喃自語的說了句:“不然你跟我一起去——”

  薛苑猛然回神,反問:“什麼?”

  “沒什麼。我明天應該來不了公司,你跟大家解釋一下,”李又維搖頭,“每次都是這樣,病的不是時候……本來以為今天晚上你可以陪我的,看來只有以後再補起來。”

  說完這句,李又維再次輕撫上她的臉,手指描摹一樣的從眉心滑動到眼角,最後輕柔的撥開她鬢角的頭髮,薛苑來不及露出任何表情,更沒有拒絕的時間,他已經俯下身來,扳起她的臉,隔著車門俯身在她臉頰輕輕一吻,綿長而細密。

  薛苑半邊身子一麻,連帶著小拇指都在抽筋。那個吻在她臉上停留許久,簡直像烙印一樣燙手。

  直到蕭正宇叫住她,臉頰似乎還是滾燙的。然而前幾分鐘發生的事情怪異的模糊起來,她甚至想不起他離開時的種種細節,唯一的印象似乎只有那個被車燈照亮的面孔,一點陰影也看不到——有點迷茫,有點悲傷,還有一點不應該被人知道的絕望。

  蕭正宇剛剛和張玲莉正在附近的酒店參加某個畫界年會,聽到薛苑的話,甚至來不及跟張玲莉告假就開車過來,一路上心急如焚,直到看到她站在飯店前的路邊才終於放下心來。他長舒了一口氣,也不管車子是不是可以停在路邊,隨手一帶車門就下了車,三步兩步來到她面前,劈頭蓋臉就問:“沒事?還好嗎?李又維沒對你怎麼樣?”

  “沒有,我很好,”薛苑對他露出個寬慰的笑容,“他兩分鐘前才走。”

  蕭正宇上上下下打量她,的確沒有發現什麼異樣,這才鬆了口氣:“太好了。我一路上都在擔心。李又維從來不按照常理出牌,我實在不知道他會幹出什麼事情。”

  他穿著極為正式的深色西裝,繫著褐色的格子領帶,白色的襯衣一塵不染。這麼熱的夏天,在外面呆幾秒鐘都可能全身是汗,何況他穿得並不少。他額角有著細密的汗珠,平時那種溫文儒雅懼之有度的不翼而飛。薛苑懊惱的一捏自己的手心,笑容里不自覺流露出幾分局促不安:“我太小題大做,給你添麻煩了。”

  “不用道歉了,我很高興你找到我,”蕭正宇說,“如果不是剛剛情況危急,你也想不到給我打電話。”

  薛苑茫然的搖了搖頭,“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了。我以前以為我了解李又維,但剛剛我發現,我其實並不了解他這個人。”

  “我認識他這麼久,看著他所做的一件件事情,還是都不清楚他要什麼,唯一確定的只有一件事情——”

  薛苑抬起目光。

  他卻不欲說下去,拿出手機,對薛苑說,“抱歉,我接個電話。”

  薛苑自然不介意,目光卻停在他拿手機的姿態上,跟李又維非常象,卻有些細微的差別,可兩人說出來的話卻大同小異:“心臟病發作了?什麼時候?”

  薛苑一呆。

  “要我馬上去醫院?”蕭正宇臉色急速一變,“難道都嚴重到這個地步了?”

  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麼,他臉上閃過片刻的思忖情緒,很快的回答:“既然還在手術,我現在過去也沒辦法……我儘快。”

  待他關上手機,薛苑試探性的問:“李天明?”

  “你怎麼知——”蕭正宇挑起一條眉毛,同時心裡明白了大概,自問自答,“剛剛醫院也打電話通知李又維了?所以他過去了?”

  “是啊,”薛苑說,“他非常著急的去了醫院,你也快點過去,這裡到越吳還需要一段時間。”

  “不著急。心臟手術怎麼都要幾個小時。如果手術成功,不差這幾分鐘,如果失敗……”蕭正宇停了停,他竭力壓制,但失落沮喪的神色在眼裡一閃而過,“好了,我先送你回去。不要跟我倔強。”

  回去的一路,他的話都很少,而且在嚴重的走神,目光明明直視前方,可瞳孔里除了焦灼什麼都沒有。眼看得紅燈變成綠燈,他卻絲毫不動,整個人如同石木塑像一般,直到後面的車子喇叭響聲震天,他才如夢初醒的啟動汽車。

  車廂里靜寂無聲,顯得空調的聲音格外的枯燥;窗外的燈火流光便整齊地亮著,兩條光的長龍延伸、匯合,一晃即過,最後消失在視線的盡頭。薛苑的疑問在盤桓許久,然後問:“李先生的病情很重?兩個月前看到他,他精神不錯啊。”

  “嗯……”蕭正宇眉心鬱結,“年紀大了,病來如山倒。”

  薛苑沉默下來,只覺得他開車比以往快了很多,平時二十分鐘的路,今天只走了一刻鐘。宿舍前樓下有塊小小的空地,蕭正宇把車停在那裡,薛苑想起一樁事情來,“雖然不好意思,麻煩你再等我五分鐘。”

  “好,不著急。”

  她氣喘吁吁的衝上四樓,打開房門進去,打開父親留下的小箱子,抽出一沓錢,隨便塞進了個信封里,就往樓下奔。

  原以為他在涼慡的車子裡等他,可實際上車子裡根本沒人,車門敞開,冷氣泄漏出來。薛苑環顧四周,終於在道旁的某棵高大茂密的梧桐樹下發現他拿著手機正在講電話。

  路燈光芒昏黃,擠走了炫白的月光,可還是無法掃去蒙在世間萬物上的黑紗。微微的光暈仿佛寫意畫一般,在蕭正宇身上劃出了薄薄的白光,把他的輪廓在夜色中重新勾勒了一遍。四周沒有別人,他的聲音壓得隱約而低,但語氣異常的急促卻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走得近了,有隱約的聲音傳來:“……我沒有想到他身體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拿著畫筆倒下去的……到底在畫什麼……怎麼又是這樣……”

  察覺到自己踏入了一個並不屬於自己的圈子,薛苑悚然一驚,迅速退開,直到他講完電話才走過去貌若平常的招呼,裝作沒有看到他臉上的疲乏之色,並把手裡的信封遞給他。

  然後頓了頓,鄭重其事的解釋:“這是辦簽證的錢和往返的機票費用。我在網上查了價格,這些錢應該夠了。”

  她的舉動讓蕭正宇迅速從剛剛的焦躁情緒里出來,他的確從來都沒想到過要她付錢,顯然她的想法跟他並不一致。蕭正宇自然而然的搖了搖頭,正要開口拒絕時但看到她眼底堅持的光芒後,終於還是接過信封,感覺到信封的厚度,他又擔心起來,裝作不經意地問她:“你還有錢嗎?”

  “有的。”薛苑笑了笑。

  他還是不放心,追問一句:“這筆錢也不是小數目。你雙親都不在,而你才大學畢業剛剛工作兩個月,如果暫時缺錢,不用著急給我。”

  他語氣非常真摯,用詞也恰到好處,薛苑聽在心裡只覺得異樣溫暖。她頓了頓,說:“我爸爸雖然去世,但他不是什麼都沒有給我留下。他留給我的錢,足夠我在美術學院念完四年大學了,你也知道我們的學費並不便宜,”說著她指了指那個信封,“總之,還可以剩下一點,支付這筆費用還不成問題。”

  她說的應該是實情。蕭正宇覺得自己可以放心,但隨即更大的疑惑升騰起來。金錢在某些時候是無用的,但是一旦有了用處,就非常說明問題。可此時無暇多想,他回到車裡,拉上車門,把信封往儀錶盤上隨意一放。

  薛苑彎腰,隔著茶色玻璃靜靜看著他。

  看到她嘴唇微微動了兩下,蕭正宇搖下車窗,問:“還有事?”

  “不論如何,希望李先生一切都好,”薛苑停了停,說,“你不要太擔心了,開車的時候,不要走神,就像你平時那樣,一路小心。”

  蕭正宇對她頷首,露出今天晚上第一縷真正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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