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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平常常三個字,將闊別的六年悉數划過。

  學校到公寓只短短一程路,但走得並不舒坦。蘇融看了看烈日方向,不動聲色地儘量將符舟罩在自己的人形陰涼里。

  水泥地面被曬得似乎能將鞋底烤化,眼前一片氤氳。南方小城,cháo濕悶熱,仿佛在蒸一場全城桑拿。

  以為早已被時間沖淡,在回憶中只留一縷縹緲身影的人,此刻就走在自己身側。他的氣息,他的溫度,全都撲面而來,恍若一場疾風吹過,站在思緒里萬頃糙原上的就要越走越遠的稚嫩男孩,在這一瞬成長為挺拔堅毅的少年,微笑著朝他伸出手。

  想要衝上去緊緊握住,把一顆蓬勃跳動的心臟都摘出來放在他掌心,想要叫他切實感知,自己這具腐朽軀體的全部血液都因與他重逢而變得熱烈滾燙。

  但說到底,自己是個懦弱的人,最終什麼也沒做,只是繃直了脊背,努力佯裝平靜無波。

  符舟一路思緒萬千,那些洶湧的情感在他體內橫衝直撞,只片刻,便叫他疲累不堪。等他回過神來,他們原來已經在公寓樓下站了好久。

  “是我不好,出現得太突然,沒有給你緩衝的時間。”蘇融一雙漂亮深邃的眼睛裡全是掩蓋不過的欣喜與溫柔,“可是我又好高興,看到你強裝鎮定至少說明我還被保存在這裡。”他指指符舟心臟的位置,嘴角不可抑制地上揚。

  “你說過家是最私密的港灣,”他握住符舟低垂的手指,微微用力捏了捏,那觸碰涼涼的,卻叫本就沸騰的血液險些燒起來,“我等你邀請我。”

  耳旁儘是他低語時溫熱的吐息,伴著最後一聲輕笑,符舟幾乎就要爆裂開來。

  符舟在那人熱烈目光的注視下跌跌撞撞地上了樓,開門後便直往浴室沖涼,卻不滿這涼水還不夠冰冷。

  他換了乾淨衣服頹敗躺在床上,木訥地盯著天花板。投she在屋裡的光影緩慢移動,最後漸漸暗淡下來,被陰影吞食乾淨,又在晚飯時分灑進霓虹閃爍的燈光。

  符舟起身徑直走到玄關處,快速換好鞋,在小區門口叫了輛出租。

  這棟曾經滿載歡聲笑語現下卻只余孤獨寂寥的建築,自己有多久沒回來看過了?符舟看著眼前這座依然僱人定期維護的小花園,處處相同,又處處不同,一時竟有些陌生。他端起牆角邊左起第三個花盆,備用鑰匙果然還放在這裡。

  屋子裡沒開燈,也許符文遠還沒回來。符舟憑記憶摸索到開關,柔和的燈光瞬間傾瀉下來。他打開鞋櫃,竟發現自己當初幾雙沒帶走的球鞋還放在原處,小小的,孩子的尺碼。

  符舟拿出備用的新拖鞋準備換上,正在解鞋帶時沙發上傳來響動。符文遠撐著身體坐起來,揉著眼睛適應光線,等他看清來人,語氣困惑,“小舟?”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點擊有156個了,一直以為自己在玩單機晉江的我激動到飛起!開心!happy!轉圈圈!~

  第13章第13章

  “爸。”符舟抬頭回應道:“我回來看看。”他有些驚訝,原來符文遠在家,但因為沙發背對著他,所以剛才並沒有留意到。

  符文遠起身,脖子扭得咔咔響。接了杯水遞給符舟,的確有些渴了,符舟接過盡數喝光,問道:“怎麼在沙發上就睡了?”

  符文遠竟樂呵呵開了個玩笑,“老男人的生活就是這麼隨心所欲。”

  符舟也笑起來,湊上去給符文遠按了按頸椎。父子倆從前沒這麼親近過,符文遠笑說老了才有這特權,但其實他還不到四十,外貌瞧著還十分年輕。

  “吃飯沒?”符文遠轉去洗手間簡單洗漱了下後問符舟。

  “還沒有。”

  “走,出去吃。”說著便攬過符舟肩膀往外走去,“好小子,又竄高了不少!”

  “遲早超過你。”

  “哈哈,好志氣。”符文遠去車庫將車開出來,問符舟想吃什麼。

  符舟本來想的是在附近飯館隨便點兩個菜就行了,但符文遠顯然不這麼將就,於是符舟想了想之後道:“想吃上海菜。”

  “上海菜……清水河街上有一家不錯。”符文遠便要往清水河街開去,符舟忙道:“想去宋阿姨工作的那家。”

  符文遠似乎瞧出些什麼,望向符舟道:“你宋阿姨不在那裡工作了,那兒也早改成了茶樓。”

  “這樣啊,那便去清水河吧。”符舟不太擅於隱藏情緒,語氣里的遺憾一聽便知。

  菜上齊了,符文遠只簡單動了幾筷子,原來他已經吃過晚飯。

  “小舟,你想見你宋阿姨做什麼?”他突然對悶悶吃飯的符舟發問。

  一塊水晶蝦仁包在嘴裡,符舟的腮幫子停止了動作,片刻後他咽下這口菜,道:“我以前誤會了宋阿姨,想跟她道歉。”

  “誤會?”

  “有……有一次我看見你和宋阿姨在客廳……動作曖昧。”

  “哦?”符文遠似乎在回憶,他與宋雨喬唯一一次能夠讓人產生誤會的接觸大概就是對方提醒他注意把握分寸的那回,“那你又怎麼確定這是誤會了?”

  符舟瞧著他的眼睛,沒回答。

  半晌,符文遠挪開視線,托腮望著窗外夜色笑了起來,“因為我是同性戀吧。”話音有些落寞。

  這是六年來,父子倆第一次正面提到這件事。符舟心裡其實什麼都明白,但他不敢伸手去揭開這層幾近於無的窗紗。而符文遠,如果不是以這樣直白的方式被捅出來,或許他會和於蘭相敬如賓的走過這餘生,又或許當於蘭提出異議時,給自己安個常見的帽子,出軌也好,家暴也好,儘管符舟必定恨他,但他也許這一生都不會知道父母離婚的真正原因。有時候他覺得自己還保留些少年時代的英雄情結,想要包攬一切苦痛,如果離婚的話,想獨自承受一切口誅筆伐,想儘量以物質彌補。呵,怎麼可能彌補得了?他又自嘲地想到。

  “小舟,你覺得恥辱覺得委屈吧。”

  他說這話的語氣,是已經給自己下了判決書的篤定。

  “委屈,的確是有過的。起先我惶恐害怕,仿佛晴天霹靂,我根本無法想像這才是你們爭吵的原因,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媽媽……究其一生也不可能得到你的愛情……”符舟的聲音開始哽咽,他想起於蘭望著符文遠時常常在不經意間流露出的乞憐的眼神,只有一個人在拼命去愛的婚姻,多悲哀。他曾經懷疑過自己的同性戀傾向是不是因為遺傳,但從竺清幫他找的文獻來看,這個問題在科學界至今懸而未解。而現在的他不知道的是,此後他會用盡一生來證明,如果這個人不是蘇融,那也絕對不會是別人。

  今天見到蘇融後,原本被壓藏在心底的某種情愫開始膨脹發酵得越來越讓他難以忽視。以往,面對這種自己無法應對的情感,他願意戴上假面向無數陌生的同路人請教,卻絕對不可能向符文遠開口。但是今天傍晚,當他躺在床上看著霓虹跳動的光影時,他突然好想回來看看這個生他育他的人。那一刻,他就像一隻在風雨中無助飄搖祈求港灣庇護的驚鳥,他想傾聽這個與他流淌著相同血液的人這些年的隱秘心聲,他想知道當他被命運推向這條路時他的內心有多麼苦痛。是的,是他這種尚不被世俗所接納的可以說是由血液裡帶來的風暴摧毀了他原本安穩的家庭,可是……

  “可是,我從來就沒有認為你是我的恥辱,無論你愛誰,無論你如何抉擇你的人生,你永遠都是生我育我的父親,而我永遠都站在你這邊。”他頓了頓,如果他的父母站在一起的話,他就不用被逼迫著做痛苦的抉擇,而他之所以和於蘭一起離開,不是因為拋棄了另一方,只是因為在當時的情況下,於蘭更需要他的陪伴。他當然希望自己父母的婚姻恩愛美滿,但事已至此,他總要學會去接受。儘管他們不會再一起生活於同一處屋檐下,但是,媽媽永遠是媽媽,爸爸也永遠是爸爸。

  “去見宋阿姨只是我臨時起意,而我今天回來的真正原因,是因為,爸爸,我終於鼓起勇氣想要告訴你,儘管我們命運相連,但我們終究是相互獨立的個體,來自你的意見與教育我永遠認真聆聽,但不會成為束縛我的枷鎖,我想建立自己認知這個世界的坐標系,擁有自己獨立的判斷,而我,以子女的身份感恩你,但不會以親情去捆綁你。我的一個朋友告訴我,家人,是攜手跨越阻礙的同伴,而不是互相製造阻礙的對手。”

  符文遠望著他說完這長長的一番話,表情從最初的愧疚變成驚訝再變成自豪,最後唇邊抿起一抹感慨的微笑,輕輕揉了揉符舟頭髮。

  符舟的房間裡,一切擺設都和他離開前一樣,沒有蒙塵,很乾淨,請了家政阿姨定期來打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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