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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仿佛經過了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燕染才緩緩地把目光從懷裡的小薔薇花上移開。

  他似乎顯得很平靜,平靜得不像是一個剛剛與親生骨肉團聚的父親,而是一個看見了塵埃落定,於是心如死灰的人。

  李夕持心頭微震,正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的時候,忽然聽見燕染開口道:“孩子的母親現在一定很傷心,請王爺將他還回去。”

  李夕持吃了一驚,立刻反問:“你怎麽這麽說?難道她不是你的孩子?”

  燕染抬頭看著他滿臉的驚愕,只回答了一句話。

  “你忘了你曾經對我說過那是一個世子?”

  李夕持腦海中立刻只剩下一片空白。

  是自己太疏忽了麽?他真不記得自己曾經對燕染說過孩子的性別,更從未允許任何人再與燕染談論孩子的問題。

  然而事實卻擺在眼前。

  是自己忘記了曾經說過的話麽?怎麽會如此?

  生平頭一次,李夕持覺得無力。

  雖然表面依舊是冷漠高傲的,但事實上自從夢筆軒的那一場鞭笞之後,自己的冷靜早已失去,甚至變得比一般還要不如。

  現在又應該怎麽辦?

  雖然身經百戰,但是此時此刻,李夕持卻想不出任何合適的說辭。

  “不是你想像的那樣……燕染,你聽我說,那孩子……”

  燕染被他緊緊抓住,卻似乎一點都感覺不到疼痛,只木然地將繈褓小心地放到桌上。

  “我就知道……就算你說那是一個郡主,我也還不死心的過來看…可你果然是騙我的……”他喃喃自語,“我只是無法置信……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讓它忍飢挨餓,讓它和我一起受凍,是我沒保護好它……”

  燕染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後幾乎就要成為一片哽咽。但他的臉上卻沒有淚水,仿佛早已流干。

  “不是你的錯……燕染……不是你的錯……”

  距離燕染僅一步之遙,李夕持卻無力再去靠近。

  孩子其實在出生時就已經虛弱不堪,那日燕染遭到鞭撻,孩子生出之後便不會啼哭。當鄭長吉抱著那個一團血污的小小軀體走出來的時候,李夕持的胸口仿佛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

  雖然他當即派人去宮內請太醫,但是這個孩子依舊在幾個時辰後就匆匆地 離開了人世。

  第36章

  看著那小小的、孱弱的身體。李夕持生平第一次感到害怕。

  是他親手扼殺了自己的骨肉,真正有罪的人,是他李夕持。

  自從孩子死去那天開始,李夕持便被這樣一種前所未有的負罪感籠罩。

  最初的幾個晚上,只要一閉上眼睛,那個血淋淋的小東西就會出現在面前,蹣跚著腳步喚他‘爹親’,然而只要李夕持伸手去抱,它就會變成一灘血污。

  雖然依舊在人前做出一如既往的高傲與冷酷,但這樣的夢,已經讓李夕持疲憊不堪。

  因此當燕染提出要見孩子一面的時候,他堅信,燕染更無法承受這樣的打擊。

  事情到了最後,找一個替身似乎是無可奈何,卻又唯一的辦法了。而之所以選擇女孩,是因為李夕持不能讓一個與自己毫無血緣的孩子入宗祠,承封號──或者說他暗中還對將來有期待,期待著燕染能最終與自己和解。

  那麽他們或許還能夠再生出一個,或者幾個孩子來。並且讓其中的一個,繼承自己的封號。

  可是這美好的幻想,卻因為自己缺失掉的一點記憶而陡然成為了泡影!

  眼前,燕染依舊在等待著他的解釋。可李夕持卻蒼白了臉色,無法再將這個謊言圓滿。

  “都過去了……孩子它已經,已經再入輪迴了。”

  一片死寂中,他低聲這樣說道,像是在對燕染解釋,又似乎是在安慰自己:“你如果願意,我們還可以再、再生,這次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們……”

  可是燕染並沒有做出任何回應。他忽然變得異常安靜,整個人深深地蜷進了靠椅里,額前幾縷長發垂下來,遮住了表情。

  李夕持害怕燕染的安靜,這比爆發出來的悲傷更令他感到無措。

  時間仿佛過了很久,燕染終於又幽幽地問道:“……你把他埋在哪裡?我要去見他。”

  李夕持正要回答,忽然見一個小廝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稟告道:“王、王爺……沈公子和鄭長吉現在東廂里,鄭長吉他還受了重傷!”

  這句話猶如一聲悶雷,讓花廳里的氣氛更驚怖幾分。

  聽見沈贏秋出了事,李夕持立刻想要去看,卻更無法放下燕染一個人在這裡,他正兩難之際,卻沒料到燕染竟會比他更快地站了起來,向門外走去。

  見狀,李夕持急忙將繈褓交給小廝,三步並作兩步跟在了燕染的身後。

  東廂房裡,床上躺著昏迷不醒的鄭長吉,一邊立著神色慌張的鄭老管家與沈贏秋。請的大夫遲遲不見,倒是漣王爺和燕染前後腳趕了來。

  第37章

  鄭老管家只知道自己的兒子前日裡與王爺有些齟齬,此刻見了王爺趕來,心中頓時一陣忐忑。

  然而李夕持進了屋子,卻對鄭長吉連正眼也沒有瞧一下,直接問沈贏秋道:“怎麽一回事?”

  將近月余不見,沈贏秋顯得有些落拓,但膚色雖黑了一些,氣色卻是好的。他至今仍有些驚魂未定似的,一手扶桌子,低聲說道:“二哥他在半路上找到了我,我們本來打算一起去找申玉。誰知卻被‘他’發現了,一路追趕,二哥被‘他’的人打傷了,我們被逼才回來的。”

  “長吉……長吉……”

  燕染走到鄭長吉的身邊,輕喚著他的名字,可是鄭長吉已經無法應答。

  他躺在床上,正陷入昏迷,一臉的灰敗與衣服上斑駁交錯的新舊血跡說明了曾經發生過的一切。

  有人在路上追捕他們。那個人還對鄭長吉下了毒手。而他們除了逃回王府躲藏起來之外,幾乎沒有別的去處。

  這樣的權勢,在焱朝還能有幾個?

  這時候被派去尋找大夫的僕人也跑了回來,神色慌張地回稟道:“早上宮裡傳了口諭,不讓京城裡的大夫接診……”

  鄭老管家一聽,徹底沒了主意。沈贏秋也鐵青了臉色,沈默了一會兒,忽然轉身就要朝門外走。

  燕染急忙拉住他,問:“你要去哪裡?”

  沈贏秋怒道:“去找他拼命!”

  “去找他?”李夕持忽然冷笑起來,“以前怕他怕到躲進王府里,現在倒是膽大了,願意去送死了?”

  沈贏秋似是被他這一聲冷笑驚醒,生生地煞住了腳步,回過頭來時,眼中竟然已經含著熱淚。

  他切切地說道:“漣王爺,從前沒有告訴您為何避入王府,這是我沈贏秋之過。如今皇帝已將我逼得走投無路,只求王爺您救救鄭長吉……”

  李夕持頭一次見到沈贏秋低聲下氣的模樣,心中既有憐惜,又隱隱間覺得不忿。

  “不是我不救。”他搖頭,“就算我現在出面請來大夫,只要皇帝得到消息,一樣會到這裡來抓人,到時候連你也保不住了。”

  他說的話不無道理,沈贏秋渾身一陣發冷,卻猶不甘心地追問:“可是……可是……”

  然而李夕持卻以目光強令他掐滅這最後的一星希望。

  “我想辦法並不是沒有。”燕染突然開口,“不是有一個大夫每日來為我檢查身體麽?時辰算來也就在這一陣子了,不如就請他為長吉看診,若是到時候皇帝責問起來,也好有個理由。”

  他的這句話猶如黑暗中的一粒火星,令沈贏秋和鄭老管家同時又抬起頭來。而李夕持則立刻皺了眉頭駁斥道:“皇帝豈是那麽容易就糊弄的?不要把你自己也牽扯進去。”

  “我不怕。”燕染搖頭,“事已至此,我沒什麽可以再失去。長吉是我的救命恩人,若非有他,恐怕也不會有今日的澹臺燕染。”

  李夕持一時啞口無言,突然又想起了燕染的喪子之痛,心中一慟,便終於鬆口道:“那好……便聽你的。”

  第38章

  於是便遣了小廝去燕染居住的院子,不出多少功夫,大夫果然跟著來到了東廂房。一番診斷治療之後,鄭長吉的情形總算是穩定了下來,但根據大夫的描述,他不僅是身上受了很重的傷,腦部似乎也受過撞擊,而根據沈贏秋的描述,那是鄭長吉被人從馬背上打下來的時候所造成的。

  腦中有淤血未除,這就是為什麽鄭長吉至今昏迷不醒的原因。

  根據大夫的描述,就算是最樂觀估計,鄭長吉也需要等到一旬之後才會有甦醒的可能。但是看著此刻氣色已經大有改善的兒子,鄭老員外的心情也總算是平靜了下來。

  李夕持隨後下達命令,全府上下誰都不許說出鄭長吉與沈贏秋的行蹤。等到這一番忙碌下來,又已經是黃昏日落時刻了。

  大夫離開之後,沈贏秋便一直陪伴在鄭長吉身邊,雖然鄭長吉始終不見有任何意識的反應,但似乎只要看著他平靜的側臉,沈贏秋就已經是心滿意足了。

  而在距離他們兩人更遠的地方,有一個人也始終不曾走開。

  “你好像已經原諒鄭長吉了。”李夕持依在花罩邊上,看著沈贏秋有些單薄的背影,“是他願意和你在一起了麽?”

  “他說願意和我一起去找申玉,然後把事情向他坦白。”沈贏秋低聲回答,“然後的事情,便由他們自己去了……”

  “那你怎麽辦?”

  “我?”沈贏秋怔了怔,突然笑了一聲,“我對鄭長吉的感情,與他們的未來無關。但我還是要謝你,讓我不至於到了申玉的面前,交不出鄭長吉那個千古罪人來。”

  他的話語灑脫、率直,李夕持一時為之驚豔,隨後又搖頭道:“要謝就謝燕染,不是他出的主義,我可不想救那個鄭長吉。”

  沈贏秋嘴角彎了一彎。

  “看得出王爺對燕染的態度,已經今非昔比。燕染是一個堅強、善良的人,他值得您的善待。”

  “這我已經知道了。”李夕持苦笑了一聲,“只不過知道得有點遲了。你知道我和他的孩子的事麽?那孩子已經……不在了。”

  “天哪……”沈贏秋吃了一驚,“那燕染知道沒有?”

  李夕持點頭。

  沈贏秋隨即明白過來:“那你是擔心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了?”

  雖然很想說一句“明知故問”,但是此刻的李夕持已經沒有心情再做那些多餘的事情。

  “如果是我,我早就找機會殺掉你。”沈贏秋毫不客氣的坦誠道,“但是燕染比我心軟,我想你若是真心待他,他總有一天還是會被你感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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