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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錚從沒有問過秦斌的感受,因為秦斌問她是否高cháo時,她差不多都是一樣的回答:啊,剛才我暈過去了。

  其實,她很清醒。

  後來,秦斌也不問了。

  她想,如果她問秦斌,答案一定有兩個:應該說的,和不應該說的。

  以前她覺得,既然結婚了,那麼那個不應該說的就沒必要再問了。可是,今天她才發現,那個不應該說的答案和背叛本身一樣,都足以摧毀單薄的蝸牛殼。

  蘇錚苦笑了一下,也許秦斌不該背叛他們的感情,但是他們彼此不足以相互取悅早已成為導火索?秦斌錯的,只是不該在分手前離開!?

  秦斌追過來一個電話,顯然秦媽媽也知會他了。耳朵貼著聽筒,稍稍有些發熱。咔嗒一聲掛斷了,蘇錚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才發現不過是一個不該有的念頭,卻立刻讓心臟怦怦地狂跳起來。

  從自然的角度講,男人和女人都沒有忠於彼此的義務吧?畢竟都是獨立的個體,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從繁衍的角度講,為了後代的健康,可以保持一定程度的忠誠。從什麼時候開始,忠誠成為一種如此嚴格而絕對的義務了?

  蘇錚有些恍然,似乎她現在變成了一個背叛者,在位自己的行為尋找理由。這帶給她一個從未有過的想法:她,也可以做秦斌曾經做過的事情!

  ——雖然現在有些晚。

  好像有根繩子,嘭的一聲被崩斷了。蘇錚帶著茫然開始打量周圍的異性,還有同性。這意味著,她有權利同任何一個人,無論何種性別,在自願的情況下進行“親密”的行為!

  即使她偽造離婚證,和那個早已忘了姓名的海歸結婚時,蘇錚也不曾想過上床的問題。然而現在,她心裡有些激動,隨即不安又把激動壓了下去。

  如果這樣做了,自己是否還有權利去“責備、譴責、質問”秦斌呢?這個權利並沒有隨著離婚而消亡,反而隨著時間的積累,變得越來越有力。而蘇錚現在發現,它似乎只受一個條件約束——守貞。是的,她蘇錚,二十一世紀的女律師,和一個寡婦一樣絕情絕欲地生活著。全部的激情和智慧都用在怎樣譴責和折磨那個“唯一”的男人身上!

  “蘇錚,”孟紱湊過來,“周末有啥安排沒?我要出差,但是有個公司想跟咱麼談談合作的事情……”

  蘇錚敏銳地捕捉到孟紱身上和自己迥然不同的氣息,嘴上卻依然乾淨利落,“定時間了嗎?”

  .

  “沒有。你來定。這是聯繫方式。”

  “周六上午十點,大覺寺那邊,喝茶聊天吃飯都可以。你覺得怎麼樣?”

  “齋飯?”孟紱無肉不歡,一時以為天下人都必須吃肉,“哦,行,你們定吧。”他對這個地方沒好感,但是既然交給蘇錚,在這個問題上就沒有爭論的必要。孟紱頭也沒抬,留下聯繫方式走了。

  蘇錚接通電話,自我介紹之後,對方是位方先生,對蘇錚選的地方很滿意。事情就這麼安排下來。

  拿起資料,蘇錚開始研究孟紱和這家公司的過往。A4的白紙和幽幽的藍色word文檔構築了一個冰冷而理智的世界,方才那絲粉色的綺念消失得無影無蹤。

  去得不是時候,玉蘭花、紫藤花都已經開過,據介紹,再晚些倒是能趕上銀杏變黃。

  “蘇律師,只怕到時候我們這個項目還沒有結束。”說話的是對方的法務代表。四十上下,矜持而有風度的一個男人。聽說是哥倫比亞大學法學院畢業,拿著紐約州牌照的牛人。

  見蘇錚笑而不語,方博岑呷了口茶,“早就聽說大覺寺的泉水乃一絕,嚮往已久,可惜緣慳一面。今天借蘇律師的光,正好一了夙願。”

  “哦?方律師也喜歡喝茶?”

  “喜歡談不上,不過就是喝咖啡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地想起茶味兒。尤其是孫老師那個大茶缸子,唉,下課的時候真覺得香啊!”

  見面聊天才知道彼此竟是同校的校友,方博岑比蘇錚大四屆,他走的時候她剛人校。既是校友,蘇錚對他哥大的身份也就不那麼在意了,本校的畢業生找不到工作的都去美國了。然後出口轉內銷,拿著燙金的畢業證增強戰鬥力而已。

  蘇錚今天特別不想談工作,借著說茶,兩人慢慢地聊開去。專用教室里課桌上的打油詩,宿舍里晚上喊人的喇叭,女生夏天的裙子男生冬天的腳臭,蘇錚從沒和孟紱聊過的東西,一樁樁一件件被方博岑講出來,似乎都蒙了一層漠漠的珠光,散發著溫潤的色彩,在記憶里變成了一顆顆珍珠。

  蘇錚不著痕跡地打量著方博岑。四十上下,白色的襯衫微微敞開領口,露出裡面古銅色的皮膚。修長的脖子筋骨分明,略帶尖突的喉結清晰地上下滑動,連低沉的聲音似乎都因此帶了幾分沙沙的摩擦的味道。

  方博岑也打量蘇錚,那是男人看女人的目光。眉間揮不去的輕愁,在談到工作何家庭的一瞬間被重重加強,然後隨著茶水淡淡暈染開去。他相信男人和女人之間是有氣場的,不需要言語和解釋,只一眼他就可以斷定這個女人需要什麼。輕輕地拽松自己的領口,方博岑接著喝茶的機會調整了一下心情,對剛冒出心頭的主意有點兒猶豫——今夜,留在大覺寺?

  方博岑扯動領口的動作讓蘇錚的喉嚨有些發乾,臉上熱辣辣的,她覺得自己有些什麼想法已經被人看穿,而她自己竟然還裝作不明白!

  “啊呀,聊得盡興,天都這麼晚了。”方博岑看了看表,江詩丹頓的男士腕錶在曖昧的光下以寶石的姿態保持適當的低調,宛如眼前的這個男人——囂張地釋放著誘惑的魅力。

  “呀,來時就看到修路了,這麼晚回去,會不會斷路施工?”蘇錚皺起眉頭,想起家裡的寶貝秦朝。

  方博岑等著蘇錚問自己“怎麼辦”?然後順理成章地在這裡住下,也許是個清靜的夜晚,也許是個銷魂的夜晚,無論哪個,他都很期待。

  蘇錚抱歉地向方博岑笑笑,“看來我們得住下了,希望沒耽誤您的工作。”

  方博岑愣了一下,暗暗慚愧。也許蘇錚真是個宜家宜室的良家婦女,心裡沒有一絲齷齪,這大大方方拿主意的架勢,分明沒當一回事。

  大覺寺里有住宿的地方,蘇錚以前心煩的時候也曾到這裡靜養過一段時間,她讓方博岑稍等,自己進去找人。不大一會兒出來時,一切已經搞定。

  兩人的房間是挨著的。甬路兩邊的樹影影綽綽,蛩鳴陣陣,偶爾有兩三聲人聲低語,提醒這裡是凡塵俗世的一角。

  蘇錚拿著電話,正低聲吩咐:“嗯,我不回去了……對,談事。……讓秦朝早點兒睡,你和老爸也早點兒睡吧。……秦斌也來了?哦,不,不說了。讓他早點兒回去吧。……”蘇錚突然古怪地看了一眼方博岑,才低聲說,“客戶就是客戶,什麼男的女的,媽你早點兒睡吧。秦斌讓他早點兒回去,別耽誤秦朝睡覺。嗯嗯嗯。”在蘇錚一連串不耐煩的嗯嗯聲里,電話終於掛斷。

  “我媽……”蘇錚有點兒不自在地解釋,她突然不想陳述自己有兒子的事實,儘管這是盡人皆知的,“年紀大了,喜歡嘮叨。老了老了,比小孩兒還好奇。”

  “呵呵,老小孩嘛,都一樣的。”方博岑想起自己的父母,想起他們比自己結婚最後舉手投降的樣子,也樂了。

  走到房門前,似乎誰都不想主動提起什麼,沉默中,還是方博岑打斷,“晚了,早點兒休息吧。”

  蘇錚有些失落,又有些慶幸,如果事情能就這樣結束,明天將還是明天。

  躺在床上,蘇錚輾轉反側。趙丹的話、委託人咬緊的牙關、鏡子裡自己無所遁跡的皺紋、婦科診室里冰冷的器械纏雜在一起,變成一名莫名的衝動。蘇錚伸手想摸自己又驀地拽了回來,一口涼氣試圖讓自己清醒,卻從霧蒙蒙的天花板上看到那張光碟——秦斌微閉的眼睛愜意的表情像一個巴掌狠狠地扇到她的臉上,火辣辣的,帶著幾分自虐的暢意在蘇錚的身體裡呼嘯起強大的欲望!

  噌地坐起來,蘇錚打開床頭燈,衝進浴室。就著昏黃的燈光,她瞪著鏡子裡的人,心裡從一數到十,擰開水龍頭,水流轟然而下,欲望隨著熱量升騰至全身,每一寸肌膚都變得格外敏感。

  從浴室走出來的時候,蘇錚在包里翻出許久沒用的一管女人香。買Benefit彩妝時送的贈品,據說它的香味是全世界男人票選出來的最有誘惑力的味道。

  她慶幸今天穿的是吊帶裙加開衫,白天可以很正式,晚上也可以顯得很“隨意”。

  蘇錚走出門,看著隔壁與夜色相同的鄰居,心裡默默地祈禱,“我只是出來乘涼的,十分鐘,涼快了我就走。十分鐘,我就走。”

  隔壁寂靜無聲,那些偶爾的人語也悄然熄滅,只有頭頂的月光灑下一片寂靜的銀光,在樹冠糙葉鑲上一道銀邊,留給天地欣賞。

  沒有時鐘滴答的聲音,蘇錚的身體慢慢變涼,心情也一點點地冷卻下來,這樣……可以嗎?但,又為什麼不可以?這樣不對吧?但,什麼事對呢?

  數不清的問題劈頭蓋臉地砸進腦子裡,蘇錚低下頭,想找個地fèng鑽進去,那麼今夜就是一場累人的夢罷了。

  走吧,回去吧!

  蘇錚突然找到答案,卻挪不動自己的雙腿。

  秦斌可以,為什麼我不可以?

  我離婚了,找男人有錯嗎?

  又或者——

  我依然是個——需要愛與溫暖的女人!

  蘇錚眼睛一酸掉下淚來,她不是床上的死魚,也不是清心寡欲的黃臉婆,她有身體,她的身體有溫度,她的溫度里有欲望,她的欲望里不折不扣地燃燒著渴望!

  她迫切地需要什麼人來證明——證明她不敢承認的自己。

  夜涼如水,連眼淚都沒了溫度。

  蘇錚擦了擦臉,微微搖了搖頭,似是嘲諷又似是苦笑,這太荒唐了,也太衝動太不可思議,應該只是一個夢。現在是回歸現實的時候了。

  轉身,回頭,邁步,一頭撞進一個軟綿綿又有點兒硬的懷裡,蘇錚嚇了一跳,本能地張口想叫,卻被人堅定而毫不遲疑地堵住嘴,身子也被一雙臂膀緊緊地扣住。蘇錚顫抖著要掙扎,那人卻突然離開她的口,一個熟悉的聲音飄進她的耳朵,“我一直不知道該怎麼開始,或許,這樣是最合適的。”

  蘇錚忽然身子就軟了,花兒綻開的瞬間便是每片花瓣傾頹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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