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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帶是徒野。迪子想起這裡和洛東的鳥邊山一起,都是京都有名的墓地。

  不知誰為淮建造和供養的、刻著大大小小三角形和圓形臉龐的、光滑溜乎的各種各樣的石佛,悄悄地忙立在雨中的楓樹下。

  成千上萬的人長眠在這裡。

  曾經榮華富貴的、歡欣雀躍的人們,在這裡一聲不響地返回了大地,一個個質樸的石佛也許都蘊含著往日的愛的歡愉和悲哀。

  迪子又想起了阿久津。

  阿久津現在在於什麼?夫人能保住性命嗎?

  迪子靠著樹葉開始凋落的楓樹樹幹,看著石佛。

  她從家裡出來,想考慮的就是阿久津妻子的事。早晨,從出門前起,她就覺得有必要考慮一下。然而,她頭腦里一片空白。之所以停下腳步,也許是因為害怕想起這些事。

  自己要把一個女人逼進死路。她不想干那種令人詛咒的事。現在,那個女人正掙扎著想要活下去。在那樣的痛苦中,夫人也許正冥思苦索地在痛罵著她。

  我是前世就註定的罪惡深重的女人,難道不是嗎?

  雨滴滴在石佛的白色石台上的積水中,波紋盪疊。除了林子深處微微的鳥聲外,四周萬籟俱寂。

  迪子想要回家。在這樣的地方,只會心事重重黯然神傷。

  阿久津在電話里說“不要緊”,但他的嗓音已萬般頹唐。

  有疑慮,也有僥倖的含意。

  想來現在不是在這樣的地方發怔的時候,應該回輸血中心或家裡,等著阿久津來連絡。現在正是一個人能不能得救的緊要關頭。

  迪子突然感到膽怯似地把雙手從口袋裡伸出,對石佛瞧也不瞧一眼,開始在來時的道上返回。

  五

  二十分鐘後,迪子在愛窩大道臨街的禮品店裡,用公用電話向輸血中心打電話。

  拿起聽筒時想要打到輸血中心的,但又伯被人刨根究底地詢問,便決定打到家裡。何況她還牽掛著沒有把休息的事告訴家裡。

  家裡的電話馬上就通了。

  “你去哪裡了?”

  突然傳來母親的聲音。

  “現在我……”

  “你沒有去上班?”

  “……”

  “你剛走,輸血中心就來電話了,叫你打電話給所長。”

  “所長來的?”

  有什麼事?迪子重又握緊了聽筒。

  “有什麼急事?”

  “什麼也沒有說,看樣子很急,你說去上班的,倒底去哪裡溜達了?”

  觸及到女兒的隱私,母親的聲音很不安。

  “沒關係,半途中突然有件急事要辦一下,不就馬上和您聯繫了?”

  迪子掛斷電話,馬上撥了輸血中心的電話號碼。

  電話鈴響了三次,接電話的是個耳熟的女電話員。

  “對不起,我要所長。”

  迪子沒有報自己的名字。

  “請等一下。”

  發出輕輕的接線聲,傳來所長的聲音,“是你嗎?剛才去哪裡了?”

  所長好像很意外,突然搶高了嗓音。

  “我去嵯峨野那邊了。”

  “嵯峨野?……”

  所長愣了愣,“有件事必須轉告你。”

  “什麼事?”

  “阿久津君的夫人去世了。”

  迪子猛然講不出話來,兩腿發軟,在那裡蹲廠下去。昨夜阿久津還說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變了?

  “可是……”

  “實際上看來服的劑量很大。”

  迪子無言答對,她簡直沒有夫人去世的實際感覺,只覺得在這陰霾的天空下,一個遠方的陌生人死了。

  “現在這事已經向輸血中心的人轉告了,但自殺的事,對誰也沒有說。知道的只有你和我。”

  “那麼,部長呢?”

  “估計和遺體一起回家了。”

  迪子握著聽筒,望著延續到前面常寂光寺院的狗尾糙地。在白浪一般翻動著的狗尾糙地的前端,看得見雜木林的紅葉,還看得見紅葉前的寺院山門。

  “因為措手不及,所以阿久津君也懵了。你也很吃驚吧,但必須沉佐氣。”

  迪子現在已無以答對,將一個女人逼死的恐懼籠罩著她的全身。

  “阿久津君好像很擔心你,說自殺不是因為你的緣故,而是因為病不能治癒悲觀造成的。”

  雖說病不能治癒,但也不能認為夫人的病嚴重得要自殺。縱然因為患病而泄氣,也不能否認和迪子的艷情是主要原因。

  也許阿久津心中明白,但不想讓迪子痛苦。

  “你今天還是在家休息吧。”

  “是。”

  迪子答道,但是她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

  即使去輸血中心,看來也無法著手工作,但是在家裡一個人也待不佳。再在這裡訪惶,就只會越發憂悶。

  “人生多變故,一件事發生了,當然對那件事必須好好地想一想。”

  迪子望著幽遠的原野,聽著聽筒里傳來的所長的聲“可是,已經發生的事,無論考慮多久,歸根到底,都只是結果。”

  “你是說要忘掉它?”

  “不,不是的,只是說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能因此氣餒和懊喪。”

  “我能挺住!”

  “那就好。”

  聽著所長的教誨,迪子眺望著覆蓋著原野的狗尾糙那白色的波浪。

  也許起風了。白色的糙葉一律地向右邊翻滾著。

  “為什麼今天去了那種地方呢?”

  “沒……”

  “無故地不上班,這很不好啊。”

  “對不起,”迪子這麼答道,隨即又想起,“我想休息四、五天。”

  “做什麼?”

  “我想一個人好好地想一想。”

  “嗯……”

  短暫的沉默後,所長說道,“嘿!行啊!不過,這次的事情,不要想得太多啊。”

  “我知道了。”

  “那麼……”

  這時所長稍稍停頓了一下,“有事要商量的話,隨時都可以來找我。”

  “是……”

  迪子點點頭,想起所長說的、男人和女人分手的時候,現在也許正一步步地在逼近。

  09、尾聲

  每次愛撫之前,阿久津總是怔怔地注視著迪子。只要有那樣的充滿柔情的眼神,就能夠忘掉一切。就能夠把以前的一切作為往事,深深地埋在心靈深處……

  又傳來女人的聲音。這聲音逝去時,秋風又從幽幽的天地間湧出。同時,迪子的思緒隨著低微的風聲,消失在悠遠的原野的盡頭。

  翌晨,風兒拂動著木板套窗,迪子驚醒了。

  起床一看,在屋檐一端的藥店招牌因金屬卡脫開,隨風搖曳著。時間已過了六點,但陰雨壓得很低,街上還灰濛濛的。

  街燈朦朧的街上,靜悄悄的,只能看見穿著雨衣的送奶人在送奶的身影。雨不時地斜打過來,風很猛烈,電線桿上的貼紙不住地隨風飄動著,嘩嘩地作響。

  迪子眺望著秋風蕭索的京都街道,片刻後又鑽入被窩田從前天到昨天夜裡,迪子思緒聯翩,旋而又轉瞬即逝。

  阿久津、他的亡妻、圭次、肚中的孩子,各種各樣的事浮現在她的頭腦里,旋即又消失了。

  她想得力盡精疲,越想越搶恍。

  然而,現在,在陣陣輕襲的晨風中,回顧起來,還沒有一個歸結。能夠感覺到的,只是疲憊和空虛。

  七點。

  迪子無意中想起要去阿久津的家看看。

  她並沒有要去的理由,只是在秋風瑟瑟中忽然浮現出來的念頭。

  阿久津的家,迪子只去過一次。一年前,和阿久津的愛戀還很寫信的時候,有一次在旅館裡作愛後,先把他送到家裡。他的家是在下鴨神社背後的住宅區里。在大門前的綠叢背後,阿久津有些害羞地握著她的手。

  當時,迫子有一種惡作劇的感覺,仿佛是把在她那裡用盡了精血的軀殼送回了他妻子的身邊。她覺得在昏暗的街燈下消失的,只是沒有精髓的男子的外表。

  現在,已經沒有人可以憎恨的了。在曾經有妻子等待著的家裡,也許阿久津一個人正怔怔地、不知所措地看守著妻子的亡骸。

  迪子穿上衣服,梳理好頭髮。

  在鏡子裡映出的臉龐上,顯示出二天裡滴水未沾的憚思竭慮後的憔悴。

  “怎麼啦T又要出門了?”

  見迪子比平時早一小時作出門的準備,母親懷疑地打量著迪子。

  “有些工作,不得不早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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