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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議開了一天一夜,仍是沒商量出一個有效的辦法。周曉哲兩眼深陷,布滿血絲,比大病一場還可怕。半個月前省政府突然接到來自五涼方面的緊急報告,說沙漠水庫很有可能幹涸,請求省政府採取緊急措施,讓上游水庫開閘放水,以解沙鄉燃眉之急。接到報告,周曉哲心裡雖是疑惑,五涼方面會不會是借沙漠水庫乾涸這一嚴峻課題,揩上游的油,緩解沙鄉的旱情?但在行動上,一刻也沒敢耽擱,當下便帶隊深入沙漠,實地查看。這一查看,周曉哲驚了,傻了。望著黑壓壓星夜排隊等著拉水的各色車輛,望著被乾渴折磨得有氣無力的沙鄉人,他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真就是現實。當場,他便責問五涼市副市長龍勇,為什麼要等到情況如此嚴峻才作匯報?“你們這是典型的官僚主義,報喜不報憂,是拿著沙鄉三十萬人口的生存開玩笑!”龍勇支支吾吾,先是說旱情比預想的更重,超出了市縣政府的預想。後又說沙縣方面將情況報告得晚了,等市上發現時,水庫水位早已過了最低警戒線。

  “荒唐,荒唐至極!”周曉哲明知龍勇在搪塞,在跟他玩紙里藏火的遊戲,可事情迫在眉睫,根本容不得他把時間花在調查和批評上。“馬上組織力量,全力放水,絕不能讓水庫乾涸。”周曉哲一邊向省政府匯報,一邊採取緊急措施,先是讓沙縣方面有組織地疏散拉水群眾,不要把水庫內那點兒可憐的水拉淨了。同時,積極跟上游協調,力爭在最快的時間內從上游把水引下來。

  事情比周曉哲想像的棘手,省政府倒是很快同意了他的意見,並派出工作隊,很快投入到此項工作中。上游幾個縣也是很為大度,一聽下游旱情如此嚴峻,沙漠水庫馬上要見底,紛紛響應省政府號召,開閘放水。但是十天過去了,上游倒是放了不少水,但一滴也沒流到沙漠水庫。

  為啥?省內最上游的祁連水庫跟沙漠水庫相距三百二十六公里,途經四個縣、三十多個鄉鎮、三百多個自然村,要經過八個水管處,穿越兩座山、十二條溝,還有一片乾旱的鹽鹼地,這些都是小事,關鍵是這中間有幾十萬畝土地、二百多萬人,還有數不清的牛羊和家禽。試想一下,就算每張嘴喝一口,這渠的水,怕也早就幹了。

  持續六個月的乾旱和高溫真是把人們旱怕了,旱急了,旱得十里的路上就能聞見水味兒。一時,沿途村民像是瘋了,魔了,提桶的,拉車的,拿著皮囊的,還有提著鍋往外跑的。都往渠沿上跑,都往水跟前奔。人如此,牲畜就更急,這幾個月,它們不容易啊,天天大張著嘴,渴得想吼兩聲都吼不出來,這下,它們要飲個足,飲個飽,還要跳渠里,美美打幾個滾兒!

  其他幾座水庫也是一樣,情景甚至比這邊還糟,水放到第三天,上游庫區的領導緊急求見周曉哲,說這麼放下去不是辦法,不但救不了沙漠水庫,還把上游水庫也給放幹了。

  “修下水庫是做啥的?”周曉哲問。

  “蓄水的。”

  “蓄水為了啥?”

  “為了下游。”

  “那你們還嘀咕什麼?”說完這句,周曉哲不再理這些沉不住氣的人。其實他比誰都沉不住氣,但他必須得沉住。連續幾天,他奔波在幾座水庫間,腳步像渴急了的羊一樣毫無章法地在乾渠沿上亂奔。奔來奔去,奔進眼的,除了乾渴,便是一地的苦焦,一地的茫然。是的,茫然。

  從國家科研機構作為新銳力量選派到銀城擔任副省級高官的周曉哲第一次將民生這個詞擺在了沙灘上,擺在了乾渠沿上。如果說以前他領悟的民生這個詞是理論的,是教條的,那麼此刻,這個詞就活生生跳在他眼前,真實、揪心、疼痛,而且有一股巨大的反問力量。是的,他不得不面對這樣的詰問:到底什麼是民生,對民生的關懷該以怎樣的方式體現?

  他一時無法回答,這問題的確不好回答。

  但他必須得回答。

  周曉哲在後來寫給省委和中央的信中有這樣一句話:“我們的政策都是從體現關懷這一角度制定的,就政策本身而言,並沒有太違背現實的地方,可為什麼政策指導下的現實治理,卻跟我們的目標越來越遠?”

  儘管他的話還是充滿著書生氣,但比之剛來到銀城,剛坐上副省長的位子,這裡面已很有了一股味兒,一股站在底層回望高層的味兒。

  他在後來的請辭信中也有一句話,這話似乎更耐人尋味:“我真的不適合在這位子上繼續幹下去,因為我發現,我付出半生努力的學問跟我遭遇到的現實是那麼的不相容,到底是現實錯了還是我曾追求的學問錯了,我得先把這個問題搞清楚。”

  不論周曉哲發出怎樣的嘆喟,他都得先把沙漠水庫的事情解決掉。

  這事到底該怎麼解決?

  會場的氣氛冷極了,跟外面火熱的場景相比,會場的空氣就有點兒寒。所有到會人員已對上游放水拯救沙漠水庫失去信心,而且對當初的這一思路提出質疑。上游蓄水難道就為了不讓沙漠水庫乾涸,就為了給沙漠水庫救急?沙漠水庫為什麼不能幹,我們是怕它乾涸後的政治影響還是對沙鄉三十萬人口的影響?

  問題都很尖銳,也都切中要害,但問題顯然不是在這個會議上能解決的。周曉哲差點兒一灰心就說:“還是讓它干吧,興許,讓它幹才是最合理的。”又一想自己的身份,硬忍著沒說。就在這節骨眼上,一條更壞的消息傳到了會場。

  五佛出事了!

  跟萬噸造紙廠臨近的沙河鎮下四壩村,二十多號人喝了河裡流下來的水,中毒了!

  江長明跟著周曉哲風塵僕僕趕到下四壩,沙河邊的情景把他們嚇呆了。就見不太寬的河谷里,流淌的全是紅水,污紅,黑紅。縣上的幹部說,水剛流下來時,是清的,但到了中午,就變成這樣。沙河兩岸,橫陳著中毒死去的雞、豬、羊,還有幾峰駱駝。中毒的村民已被緊急送往縣醫院,正在施救。

  現場已被封鎖起來,負責值勤的是五佛一位副縣長,還有公安局兩位領導。周曉哲簡單問了些情況,就急著往醫院去。江長明悄聲說:“應該先去造紙廠看看。”

  不用調查,江長明就敢肯定,罪魁禍首就是造紙廠的污水。造紙廠的污水是通過一條暗溝排放在沙河的,由於沙河乾涸,已經有兩年多沒看到水了,污水排放後,很快被滲漏了,加之天氣如此熱,單是蒸發就能蒸發不少。加上這一帶又比較偏僻,所以人們平時是很少注意到污水。就算看見了,也不覺得那有啥稀奇。水嘛,有清就有渾,人都有好壞之分哩,生在這窮鄉僻壤,你還怕看見髒水?但污染,已經很嚴重,這從附近河岸石頭的顏色上就能看出來。試想一下,石頭都能腐蝕得變了色,何況一個人!這次上游放水,下四壩村年輕的村長狗剩兒帶著幾個人,愣是將總乾渠的三號放水閘打開,讓水往沙河流。沙河再見不著水,兩邊的樹不但一棵也保不住,這大片的秋田,還有一村的牛羊,怕都是個問題哩。誰知,水剛流到村口,就有村民往水窖里引水。水窖本來是為牲畜飲水準備下的,水一緊,就有人家喝起了窖里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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