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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長明很彆扭地將關係兩個字念叨了一遍。這兩個字的確有些磣牙。

  羅站長那邊也是找不見人,說是跟勞務辦一起搞勞務輸出去了。治沙站的大門鎖著,門衛又是個聾子,問半天也說不出一個字。奶奶的!江長明又罵了句髒話,就把自己給罵醒了。治沙站的幹部是萬精油,就是鄉里人說的補皮褲的,哪兒有空缺就往哪兒補,治沙算個鳥事!這就是基層的現實!

  沒辦法,江長明垂頭喪氣回來了。走半路上,突然看見三輛車,三輛東風,拉著水,往沙窩鋪方向走。他興奮了,跑上來就問:“是往沙窩鋪送水麼?”

  車停下,尚立敏很牛勢地打駕駛室跳下來:“請問,你也是找水麼?”

  “好啊,尚立敏,你敢……”說了半句,噎住了,車窗里笑吟吟盯住他望的,是另一雙動人的眼睛。

  事後尚立敏才說,她也是靈機一動,才想起吳海韻的。“這女人,能量大著哩,你沒見過她那牛勁,指揮著兩輛車,旁若無人,直接就開到了一號泵前。那狂勁,就像她是縣長。”

  江長明真算是長了見識,聽著聽著,突然問:“怎麼是兩輛車,不是三輛麼?”

  尚立敏神秘一笑:“不告訴你。”

  等到晚上,方勵志才告訴他,另一輛車是尚立敏找的,她跟老公一個電話,說如果找不來車,送不來水,回去就離婚。結果,她老公硬是將市體工大隊的車給弄來了,管理處新上任的處長兒子正好在市體校,小伙子比吳海韻還牛,愣是把縣委統戰部的車給擠到了一邊,還說只要沙漠水庫有水,就斷不了沙窩鋪的。

  “怎麼樣,比你強吧?”講完,方勵志打趣地扔過來一句。

  是強。江長明打心底里認可了這一現實。

  水是拉來了,澆水卻又是問題。氣溫太高,白日裡樹苗根本不能見水,那等於是火上澆油,就是夜晚,也要等過了十一點,地面熱浪徹底退去之後。江長明原打算雇些附近的農民,幫他們打理幾片林地。誰知接連跑了幾個村莊,都被告知,眼下沒勞力。能外出掙錢的,全出了沒,一半是縣上輸出的,一半是自個到外面找活路的。留守的,這些日子全在搶水,一聽要幫他們澆樹,立馬兒翻了臉:“媽媽日,老子們喝的水都沒,你們倒好,還有水澆樹!”

  沒人幫忙,這活兒幹起來就十分艱難。拉來的水全灌在了棗花修的水窖里,水窖離林子又遠,單憑他們幾個,就是不睡覺,澆完這幾個梁子的樹,怕也得一個多月。就算人能堅持住,樹能不能挺到那時候,還是個未知。澆了一夜,六根說:“這不是法子,活人不能讓尿憋死,我去求常八官。”六根因為羊喝足了水,又能滿沙窩跑著吃糙了,精神氣兒一下好出許多,說話走路的樣子都跟前幾天不像了。

  事情就這麼巧,老支書常八官帶來的人中,就有駝駝的娘,一個五十多歲的沙鄉女人,也是個大嗓門,開朗得很,剛一聽江長明說跟駝駝是朋友,立馬兒就扯上嗓門喊:“哎呀呀,聽娃說了幾百遍,沒想你就是江專家呀。”她這一喊,就把江長明喊成了江專家。

  駝駝的娘很能幹,也很有號召力,幹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跑回村子,又幫江長明叫來了十來個婦女,原來說好干一夜給三十塊錢,駝駝的娘嫌多,說種下樹還是為了沙鄉,錢不能這麼掙,給十塊就足夠了。

  幾乎同時,白俊傑一案的偵查也在緊鑼密鼓。有消息說,白俊傑這次在劫難逃,他錯就錯在犯了眾怒,把那麼多人拉進了泥潭。初步查明,向沙生植物開發公司非法提供集資的,共有十四家單位,十家是政府部門,四家是政府所屬的國有事業單位,其中就有沙縣治沙站。在對沙縣治沙站的帳務清查中,調查人員終於找出了原先被指控為鄭達遠貪污的那二十萬元錢。說來真是可笑,這筆錢的確沒有進沙縣治沙站的帳,而是當時的治沙站副站長老汪以借款的名義從鄭達遠手裡借走的,其他單位都向沙生植物開發公司入了股,治沙站不入實在說不過去,老汪只好採取這種辦法,把這檔子事給應付了過去,還說將來分了紅,都歸沙漠所。日子一久,老汪跟鄭達遠都把這事給忘了,這種事也只有他們能忘。還好,調查組終於在老汪留下的一堆資料里翻出了沙生植物開發公司出具的收條,還有老汪一個筆記本,上面清清楚楚寫著這款是借沙漠所的,這事算是澄清了。

  聽到消息,江長明心裡一陣輕鬆。老師的清白對他來說,意義真是非同尋常。這些天他老在琢磨,像老師這樣一個人,他一生圖的是什麼?名,不是。利,更不是。是事業,好像也不能這樣理解。總之,隨著他在沙窩鋪的時間越來越長,對老師,他似乎多出那麼一點兒從沒有過的想像,很朦朧,卻又像是很清晰,有幾次,他幾乎都能觸摸到什麼了,那分明是一股力量,就藏在沙窩鋪,藏在這茫茫大漠。但真要尋著思路去找,卻又發現一切都很空茫。

  猛騰騰的,沙漠裡響起六根的唱:

  九月裡來九重陽

  烏鴉飛到糙垛上

  日落西山羊進圈

  怎麼不見王哥的面

  烏鴉抬頭呱呱叫

  王哥趕著羊來了

  大羊數了千千萬

  羊羔子數了三百三

  英子英子你往後站

  不要把王哥的羊攪亂

  一天不見你王哥的面

  還不叫我王哥站一站

  十月裡來冷凍寒

  英子給王哥把冬衣換

  裝的厚來fèng的寬

  王哥穿上把心兒暖

  天上就要下寒雪

  王哥的冬日子咋個過

  英子英子你甭管

  見你一面比啥都暖

  ……

  唱聲穿透黑夜,奔放在大漠裡,那麼粗獷,那麼嘹亮,一下就把人的心給扯緊了。

  樹苗澆完這天,老范來了。老范是費了不少周折才找到這兒來的,之前他並不知道江長明到了沙縣,還以為他又去了美國。前些日子他去省城辦事,順便去了趟沙漠所,一打聽,才知江長明在沙縣。

  “你看看,就隔著一個縣,你也不吭一聲,害我跑了多少冤枉路。”老范一邊喝水,一邊抱怨。

  江長明趕忙跟他解釋,說實在是太忙,一忙起來,就把啥也給忘了,讓老范不要生氣。

  “我當然生氣,我咋能不生?你說說,我咋能不生?”

  老范就這個脾氣,以為江長明來沙縣,就是把他們五佛給扔下不管了。“出事了,出了那麼大的事,你也不管。”老范連著喝了三大碗水,終於喝足了,邊抹嘴邊說。

  “啥事?”江長明吃驚地問。

  “還能是啥事,他們把基地收回去了,說是白白搞了幾年實驗,啥成果也沒,還不如把它賣了。”

  “什麼?”江長明驚住了,老范帶來的這消息,的確壞透了,一時間,他像是被人抽去了思維,腦子裡一片空白。半天,他訕訕問:“誰賣的,賣給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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