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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走了,這個假期我都陪著爹。”玉音的聲音里充滿了感情,她掏出紙巾,要給爹擦汗,被牛根實擋住了。“擦個啥,你爹又不是幹部,這點日頭還是能抗。”

  牛棗花這才直起身,站在樹林裡,也不往前走。玉音發現,姑姑望爹的眼神有點奇怪,冷冰冰的,裡面還充滿疑惑。玉音不知道爹跟姑姑發生了什麼,但她想,一定有了啥疙瘩,以前不是這樣的。

  牛根實咳嗽了一聲,想說啥,望一眼玉音又把話忍住了。這時候太陽已是很熱,沙漠的日頭只要跳過一人高,那份毒就出來了,玉音站在沙樑上,脖子裡的汗水一般流。爹說:“玉音你先回去,我跟你姑姑商量個事。”

  玉音疑惑地盯住爹,姑姑突然走出來,抓著她胳膊說:“音兒你甭走,你也聽聽你爹說的有沒道理?”

  “你看你,做啥麼,不關娃的事,叫她回去。”

  “咋個不關,音兒不是小娃娃,你讓她聽。”棗花顯得固執。牛根實一看妹妹的犟勁上來了,搓搓頭,“算球了,不說了,你這人現在脾氣大得很,跟你話都說不成了。”

  “不說你就走,音兒在我這住幾天,我想她了。”

  “喲嘿,你說住就住?她媽還等她呢。”牛根實說著就讓玉音收拾東西,跟他回去。他對棗花耿耿於懷,想拿玉音給她個下馬威。棗花並不說話,拿眼望玉音。玉音讓姑姑望得低下頭,心裡嘀咕著,表情十分尷尬。

  恰在這時,六根的花兒又響了:

  正月里採花沒個花采

  二月里采一朵迎春花來

  三月里桃杏花紅似火

  要采個牡丹四月里開

  五月里石榴花賽瑪瑙

  六月里荷花水面上漂

  七月里銀瓶花蜻蜓愛

  采一個桂花八月里開

  九月里黃jú花人人愛

  十月里松柏青了山崖

  十一臘月沒個花采

  雪裡頭飄出個個臘梅來

  牛根實聽了一陣,忽地一擰脖子:“六根,給老子滾開!”

  玉音沒跟爹回去,太陽當頭照的時候,她攙著姑姑回到了紅木房。出乎意料的是,羊倌六根候在門口。

  “這熱的天,你不要命了。”羊倌六根驚乍乍道。看見玉音,羊倌六根吐了下舌頭。

  “誰叫你來的,放你的羊去!”棗花惡了一聲,陰著臉進了院。羊倌六根跟進來,問棗花病好些了沒,要不要再抓幾付藥?棗花沒理六根,徑直進了屋。玉音望了眼六根,看到他臉上有塊疤,脖子裡好像有手抓下的痕跡。

  玉音幫姑姑擺了條濕毛巾,擦去臉上的汗,又將一杯涼開水遞給她。等她走出屋子,羊倌六根已不見了。

  玉音攆出來,火熱的沙漠裡一個孤寂的影子在動,羊倌六根背有些駝,走路斜著身子。玉音見過的羊倌都這樣,據說右手經常要扔石頭打羊,把身子給扔斜了。

  “你是六根叔?”玉音趕上去問。

  “啥叔不叔的,叫我羊倌就成。”

  “我不認識你,但我見過老樁爺爺放羊。”老樁是六根的爹,沙漠裡的老羊倌。

  聽見這話,羊倌六根停下步子,回頭問:“你是音兒姑娘吧,念大學?”

  玉音嗯了一聲,兩人算是認識了。

  “我有事問你哩,不耽誤你吧?”玉音堵在六根前頭,羊倌六根的那塊疤有點耀眼。

  “不會問我這疤是咋回事吧?”羊倌六根打趣地摸摸疤,然後不打自招地說:“你爹打的,一鏟子下去,臉就成了這樣。”

  玉音很是吃驚,爹拿鏟子鏟六根?

  “脖子裡的手印呢?”玉音突然對這個人充滿了好奇。

  “哦,這得問你姑姑。”羊倌六根像是隨意地說,不過很快他又用驚訝的口氣問:“不會是她叫你問的吧?”玉音這才看見羊倌六根臉上浮了層壞笑,不過不討人厭。

  玉音已經猜出了什麼,但眼下她顧不上這些。“我是想問問我爹跟姑姑怎麼了,他們像是有了仇氣。”

  “你姑姑沒說?”

  “沒。”

  羊倌六根抬起頭,瞅了會天。正午的陽光曬得人脫皮,腳下騰起的熱浪直往褲腿里鑽,天靜得沒一絲兒風。“找個陰涼處說吧,這麼站著怕把你這個大學生曬黑了。”

  玉音跟著六根,轉了幾個彎,來到一個廢棄的井架下,井架上搭著些乾枯紅柳和梭梭,遮住了太陽。

  “知道不,這井差點兒打成。”六根說。

  玉音搖頭,她離開沙漠好些年,這兒發生的很多事她都不知道。

  “都怪老鄭頭,硬說是不能開採地下水,害得人家打井隊白白花了幾萬塊錢。”

  “老鄭頭?”

  “就是省里來的鄭所長,我們都喚他老鄭頭。不過他說的對,這沙漠,是不能打井了。”六根像是突然陷進了什麼,目光變得痴起來。半天后他嘆氣道,“再過些日子,我也該走了,上面不讓放羊了。”

  玉音急著想知道爹跟姑姑的事,催六根快說,六根卷了旱菸,邊抽邊給玉音道起了事情的原委。

  3

  玉音一腳跨進自已的家門,差點跟讓尿憋醒的蘇嬌嬌撞個滿懷。

  “死丫頭,沒長眼睛呀。”蘇嬌嬌提著褲子邊跑邊罵,人進了茅廁,聲音還在巷子裡響,“你還知道回來呀,一來就往沙窩裡跑,也不跟娘老子說一聲。”

  玉音幾個屋裡找了一遍,沒發現爹,失望得一下蹲門檻上,媽說啥她根本聽不見。

  “咋個了,一來就吊個臉,誰惹你了?”蘇嬌嬌終於從茅廁里走出,看上去有說不出的輕鬆。

  “爹呢?”玉音氣鼓鼓地問。

  “擋羊呢,給你掙錢呢。”蘇嬌嬌的話里有明顯的不滿。也不知為啥,娘倆到一起,總是沒好話。玉音有啥事,也很少跟媽說,母女倆的關係是越來越生分了。

  “給我掙錢呢,怕是不安好心吧。”玉音仍在氣頭上,說出的話硬綁綁的,蘇嬌嬌看一眼女兒,發現她臉赤紅著,胸脯子一鼓一鼓的,像是吃了火藥。便沒好氣地說:“都說女大不中留,我看也是。你書念的越來越大,脾氣也越來越大,哪還把娘老子當個人。”說著進了屋,鞋一脫又躺在了炕上。

  玉音懶得跟母親說,這陣兒恨不得跑到沙湖去,當面跟爹問個清楚。

  玉音真是沒有想到,爹竟然看上了姑姑的林子,非要纏著姑姑交出來,說辦個什麼沙漠觀光渡假村,賺城裡人的錢。羊倌六根說這些話的時候,玉音只覺得胸腔子裡冒火,爹怎能這樣,這不要姑姑的命麼?

  玉音還沒出生時,姑姑棗花就離開沙灣村,住到了沙窩鋪。沒有人知道她迷戀沙窩鋪的啥,那時沙灣人戰天鬥地,革命的火焰燃遍廣袤的大漠,紅旗已插到沙漠邊上。在農業學大寨、工業學大慶,多快好省,大幹快上的精神指引下,沙湖的樹被一株株放倒,蔚藍的湖水被填平,飄香的沙棗花成了資本主義的毒糙,必須剷除乾淨。沙灣村鐵姑娘隊最小的鐵姑娘牛棗花背著一袋炒麵,趕著駱駝,跟同伴們來到沙窩鋪,發誓要用半年時間,將十二梁子上的紅柳和沙刺全鏟盡,要把這兒開成騰格里沙漠最廣闊的大寨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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