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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這晚,等女兒跟常健聊的差不多的時候,苗雨蘭從書房走出來,笑吟吟跟常健說:“太晚了,不想回就別回了,跟小涵多說說話,讓她安排你睡。”說完,逃也似的鑽進臥室,緊緊關上門,生怕一動搖,又做出什麼後悔的事來。

  常健是很快融入她們這個家了,看得出,女兒跟常健是很有感覺的。或者,常健給女兒的生活帶來了快樂與希望。苗雨蘭覺得有些問題該往深處去想了,這天她把常健叫進書房,繞了很大一個圈,然後別彆扭扭問,假如把女兒後半生交給他,他擔當得起嗎?常健沒正面回答,但從他的表情看,是很樂意的。他說他這輩子還沒遇上一個值得他疼愛值得他用心呵護一生的女人,如果遇上了,一定會百倍珍惜。苗雨蘭正想試探,難道我家小涵不是?常健卻說出了一個令她非常氣憤非常崩潰的事實。

  常健說,秦雨所以不回來,是他母親楚雅不讓回!

  苗雨蘭先是不信,常健這個時候說出這話什麼意思?不等她多問,常健又道:“我替小涵可惜,她這生算是託付錯人了。秦雨的確優秀,可是他母親……”

  常健的話重重砸在苗雨蘭心上。

  懂了,一切都懂了。怪不得那女人要去峽里,要跟鄧家英在一起。怪不得小妖精鄧朝露也一併去了峽里,原來她們早就謀算好了。苗雨蘭突然就從腦子裡踢出了常健,她不能這麼輸給楚雅,更不能輸給鄧家英母女,不能!想合起伙來背叛她,門都沒有!

  “常健你回吧,去山上,項目要緊。”苗雨蘭當時就下了逐客令,把常健驚的,傻了眼地看著她,搞不清突然變卦為了什麼。

  “你跟小涵的事,對誰也不能講,我家小涵是有丈夫的,這點你要牢記。”

  “主任……”常健完全懵了。

  “就這麼定了,你馬上回山上,課題還等著你呢。”

  打發走常健,苗雨蘭跟吳天亮通了電話,告訴他女兒一個人在家,讓他立即回來,照看女兒。

  “你上哪去?”吳天亮在電話那頭問。

  “算帳去!”

  現在,苗雨蘭站在了峽里。峽谷變得陌生,變得冷酷,想想,她已有十餘年沒踏進這條峽沒進這條溝了,峽谷對她來說,既是家,又是恨。這裡留下她的童年,留下她對這個世界最初也最簡單的認識,留下她青春的夢。她在峽里種植過理想,放飛過愛情,也得到了婚姻。可是,她對這條峽卻充滿了恨,充滿懼怕。她不知道恨來自哪,懼怕又為了什麼,但內心,卻被這兩樣東西充斥著、折磨著、壓迫著。這些年來,她不是不想到峽里來,她想,峽里有她的家鄉,有她的記憶啊,而是不敢來。

  此刻站在寒風颼颼的峽谷,站在巍峨的鐵櫃山下,苗雨蘭內心充滿感慨。想想,三十多年一晃過去,當初的黃毛丫頭,青春女子,遠近聞名的鐵姑娘,如今已成了老太,內心那種蒼涼,無可比擬。人是戰勝不了歲月的,歲月這把刀,太狠毒。單是年華流逝,白髮早生倒也罷了,歲月面前,哪個人也逃脫不了被雕琢被風蝕,關鍵是有怕啊——

  家裡遭遇的一切還有她自己面臨的困境一齊向她撲來,苗雨蘭幾乎要對著巍峨蒼茫的鐵櫃山哭了。她不能輸,真的不能啊,同樣,女兒也不能輸,必須幫女兒贏回來!苗雨蘭唏噓了一陣,腳步狠狠一跺,往裡走去。

  走著走著,步子突然停住不動。

  遠處,寧靜的大壩上,一幅圖畫刺痛了她的眼。此刻的峽谷,要說美麗,那也是真能陶醉人的。夕陽的餘暉從她身後噴過來,潑墨一樣潑灑在大地上,峽谷多出一層金色。兩側山峰安靜地對峙,像兩個永不分離卻又內心緊張的人,山是靜止的,大壩也是靜止的,獨獨壩上出現的四個人,卻破壞了整條峽谷的寧靜與祥和。

  苗雨蘭的視線里,鄧朝露跟師母楚雅挽著胳膊,像一對親熱的母女,說說笑笑走在壩上。夕陽鍍在鄧朝露身上,也鍍在楚雅身上,讓一老一少兩個女人多出一層顏色。在她們的前面,鄧家英跟秦繼舟幽幽然地走著,走幾步停下,面對著面,說一會話,又往前走。走幾步,鄧家英忽然停下步子,目光像是要看住對面的山,又像是在四下搜尋。苗雨蘭一陣哆嗦,以為鄧家英看到她了,本能地想躲到一棵樹後,結果發現那樹是干樹,枯死的。罵了一聲,等她重新鎮定時,秦繼舟跟鄧家英竟像一對夫婦那樣,互相攙著,往她的目光深處去了。

  呸!苗雨蘭心裡那個火喲,真想找誰抽個耳光,一陣噁心湧來,又連著呸了幾口,往前走的腳步似乎有些猶豫,有點怯懦。這是怎麼回事啊,楚雅竟眼睜睜看著他們噁心人,楚雅可是提防了半輩子,嫉恨了半輩子,現在咋又大方起來,難道不怕被窩裡鑽進對手?再一想,莫非鄧家英真的不行了,楚雅不過是做個順水人情?一種奇怪的酸楚湧來,苗雨蘭眼裡竟有了淚。不管什麼人,面對死亡兩個字時,心總是要痛一下。縱是苗雨蘭對鄧家英再有成見,一想她的病,還有倒計時的生命,那成見,也變成了同情,變成了哀嘆。

  這樣的痛只維持了一會兒,苗雨蘭的心便狠了下來。她不能只同情別人,有誰同情她呢?指不定她們此時,正在壩上笑談她的人生大悲轉呢。是啊,現在輪到他們看她笑話了,輪到他們對她說三道四了。還有楚雅跟鄧朝露,那樣親熱不正是證明,常健沒說謊嗎?

  背著她把啥都合計好了,楚雅,你狠。你不是一直在罵,鄧朝露是秦繼舟的野種嗎,是你這輩子最最恨的人嗎,怎麼此時竟像母親一樣攬著她的肩?

  驀地,苗雨蘭怔住了。天呀,這個問題怎麼才想到,都怪她,這段日子煩心事太多,精力根本沒往這方面想。此時,這個揪心的問題突然跳出來,把她嚇了一大跳。難道楚雅已經知道了內情,不可能,怎麼會呢。不,不能!

  苗雨蘭變得憤怒起來,甚至有幾分像暴怒的獅子,腳步騰騰騰,不大工夫便站在了親家母楚雅面前。

  “是你?”楚雅愣神地盯她一會兒,嘴裡擠出一句話來。

  “天高雲淡,漫步壩頭,好有情致啊。”苗雨蘭陰笑著說。

  “哦,啥時候會吟詩了,這地方還真缺詩呢。”楚雅陰損地說。

  “我還沒那個雅興,你們一家可真會躲地方啊,藏山上的藏山上,躲峽里的躲峽里,自在。”

  “躲?哦,我們是躲,躲債,沒想還是被債主追上門來了。”

  兩人像是提前演練好了似的,見面就唇槍舌劍,半口含糊都沒。她們的表情也很有意思,一個像是吃了火藥,立馬要爆,一個呢,又顯得柔軟無力,海綿要包住針似的,不急不躁,沉著得怕人。

  倒是嚇著了鄧朝露,從沒遇過這種場面呢。這個臉上看看,那個臉上望望,又急又怕,真擔心她們撕破臉吵起來,情急中,紅著臉說話了。“風大,站這兒說話要受涼的,苗阿姨難得來水庫一趟,還是到院裡吧。”

  院裡就是她們暫時寄居的庫管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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