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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說!”洛巴的權威這時派上了用場,幾句呵斥,朗剛果然不說話了。洛巴一邊問常健摔壞沒,一邊讓朗剛他們離開。常健活動了幾下身子,他的腰扭著了,胳膊也有點不聽話,不過他咬著牙,沒露出多痛。他不識得洛巴,斜著眼瞪了這個藏族青年一眼,很沖地道:“我要找你們縣長,我不信沒人治得了你們。”

  這話差點又惹出事,如果不是洛巴在,常健這天沒準還要讓朗剛摔出幾個跟斗。洛巴一邊制止事態,一邊往於幹頭那邊看,他相信,所有的陰謀都來自這個小眼睛的中年男人。他在糙原上乾的那些事,洛巴早有耳聞。對這個男人,洛巴既警惕又反感,不過,他跟於幹頭很少說話,還是在路波那裡,他們打過照面,不過洛巴始終覺得,於幹頭跟路波不是一路人。

  “他們是兩條河裡的魚。”洛巴曾說。

  “他們一個在天上飛,一個在地上爬,永遠成不了真正的朋友。”這是洛巴的斷言,是聽到許多關於路波的謠言後說過的話。

  於幹頭往後退縮幾步,他還是有點怕洛巴。這個常年奔走在糙原上的年輕人,目光里總有一股讓人戰慄的東西,於幹頭最怕這種東西。前面他帶人拐下山,沖秦雨他們來,是見洛巴跟宋佳宜走開了。這陣洛巴回來,於幹頭不敢再滋事,悻悻的,跟多扎遞個眼神,跟五羊一前一後離開了。

  第20章

  夜已經很深,可秦雨怎麼也睡不著。

  白天發生的事擾亂了他,讓他歸於糙原的心再次凌亂。這次下來,秦雨下決心是要忘掉一些事的,不能老被它們糾纏,得把注意力集中起來,認認真真做點事。這些年,秦雨感覺自己的專業不是在進步,而是在不斷荒廢,走下坡路。許多要鑽研的課題,要麼鑽研不了,要麼中間走調。一些該沉下心尋根問底認真探究的課題,被搞得潦潦糙糙,粗暴而且極不負責地下了結論。這不是科學精神,科學正在隕落,正在變為工具,正在被那些別有用心的人利用。

  作為一個曾經有遠大抱負的青年,一個專業工作者,秦雨感到迷茫,心中有股說不出的痛。是什麼讓科學變成了這樣,又是什麼在一點點地吞噬著他們心中的理想,還有為理想奮鬥的精神?

  秦雨腦子裡一次次閃出岳母苗玉蘭的臉來,這些年,秦雨的成長受苗玉蘭影響很大,是苗玉蘭通過關係,將他從祁連深處的白房子調進了省城,把他從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頭扎進學問堆的書生拉進了省城繁華的生活中,也是苗玉蘭,不停地用一些世俗而又非常實際的人生哲學改變著他對人生、對世界的看法。一度,秦雨認為自己以前是錯的,迂腐的,差點又步父親老路。他曾跟苗玉蘭明確無誤地表態,做學問真是沒有什麼意思,遠不如做領導痛快。苗雨蘭欣喜若狂,以為拯救了他,當即表態,只要聽話,只要乖,她會不惜代價為他安排。

  安排。暗黑的夜裡,秦雨像咀嚼堅果一樣咀嚼著這兩個字。

  後來秦雨想到了愛情。哦,愛情。較長的日子裡,秦雨都以為自己跟愛情無關了。這個美好的字眼,從他發現那張照片時就已死了。愛情,哼,不過是謊言,不過是自欺欺人。但是這夜,秦雨控制不住地又想到了這個詞。

  我真的背叛了她,我真是一個勢利小人,趨炎附勢,拿愛情當交易,拿婚姻做跳板?秦雨覺得不是,真不是,可為什麼他們都那麼說?白天裡朗剛還有多扎的話又響在他耳邊,讓他覺得整個夜晚都響徹著一種聲音,轟轟隆隆,輾軋在心上,聲討、譴責、鄙視、詛咒。為什麼啊,秦雨覺得冤,覺得憋氣、堵,可上哪兒去申冤呢,又向誰道出他心中的苦水?

  他苦啊——

  跟吳若涵結婚後,秦雨發現人們看他的目光變了,對待他的態度也跟從前大不一樣。以前在所里,人們稱他秦工,剛畢業的大學生則恭敬地稱他老師或前輩,老葉他們呢,喚他小秦。這些稱呼真實自然,如同山間的風,河裡的水,沒有偽裝,沒有虛假。但是婚後,人們一窩蜂地將稱呼改為官銜,秦雨目前擔任中心第二研究室主任,於是跟岳母苗玉蘭一樣,所里上下改口稱他秦主任。這稱呼令秦雨不安,也令秦雨惶恐。不是說他怕人們恭維他的目光,而是這稱呼,有可能意味著他專業生命的結束。

  有些東西是會毀掉人的,儘管它看上去很耀眼,聽上去很悅耳。

  秦雨冷不丁地連打幾個冷戰。後來他又想,難道這一切,真是自己的宿命?如同白日裡朗剛怒氣十足地罵他,他是一個投機主義者,一個用婚姻交換未來的人?

  哦,婚姻。躺在床上,耳邊是久久不息的山風,一吼兒接著一吼兒,還有遠處松濤的聲音。心裡,卻是對婚姻一次次的詰問。我為什麼要娶她,為什麼啊?以前秦雨很少向自己發問,對婚姻,對命運,似乎總是缺少思考,很有點唯命是從的意思。他這一生,聽母親聽慣了,母親的話到了他這裡,就是聖旨,就是不可能再變的選擇。而現在,秦雨卻對母親楚雅產生了深刻的懷疑。

  人是不能久長地庇護在一棵樹下的,那樣,你身上就全成了樹投下的影子,沒了你自己。

  不由得,在這個極端失眠的夜裡,秦雨想到了另一棵樹,父親。

  父親是很少關心他的,記憶里,父親留給他的,除了罵,就是批評,就是苛責,就連這些,也是少而又少,零零星星,串不成線。一個不懂感情的人,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人,這是秦雨對父親的評價。在這個家裡,父親極像個偷窺者,躲在暗處,躲在他和母親看不見的地方,冷眼旁觀著他們。用沉默和冷視對付著他們,其實那是抵抗,秦雨懂的。父親用他特有的方式,用隻言片語,將他和母親看似完美的生活打碎,用瓦礫一樣尖銳無情的語言,在他們的心裡劃出血來。父親對他的批評或是責罵,多是在事業上,比如他從白房子調回省里,比如他一心要去苗玉蘭所在的生態治理中心,父親就會從角落裡跳出來,用堅硬的姿勢反對他。反對不起作用,其實父親的反對很少有起作用的時候,秦雨打小就習慣了一種生活,那就是按父親反對的方式去做人做事。這是母親的功勞,還在他不大懂事的時候,母親就一再提醒他:“他要丟下我們,要丟下我們啊,過他的好日子去,這個壞人。”後來再大點,秦雨能懂善惡的時候,母親會不停地教唆他:“險惡啊,他這人有三顆心,一顆也沒在我們身上。”“你瞅瞅,對別人多好,對自家老婆孩子呢,那張臉何曾沖我們笑過?”母親用更通俗的語言解釋。

  的確沒有笑過,父親是一個不會笑的人,秦雨長這麼大,還沒看到一次父親的笑臉,倒是母親,不論多苦多難,總是用笑臉來安慰他,鼓舞他。這樣的成長環境,就難怪秦雨會那樣對待父親了。

  但是這晚,秦雨卻想起了父親跟他關於婚姻的一場對話。

  婚事訂下後母親楚雅正張羅著為他娶親的某一個晚上,仍住在小二樓不肯回家的父親突然把他叫去,非常嚴肅地說:“我們得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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