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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想到了沙羅。想到她的薄荷綠連衣裙,她明朗的笑聲,還有和她手牽著手攫步街頭的中年男子。不過這思緒並沒有把他帶往別處。人的心靈就是夜間的鳥。它在靜靜地等待什麼,時機一到,便徑直衝那裡飛去。

  他閉上眼睛,聆聽手風琴的音色。那單調的旋律穿過人們嘈雜的交談聲傳人耳際,宛如狂濤怒吼下幾乎消失的霧笛。

  作喝掉半杯葡萄酒,隨意放下些紙幣和零錢,起身往琴手面前的帽子裡投入歐元硬幣,學眾人的模樣,走過時摸了摸系在街燈杆上的狗兒的腦袋。可是狗兒就像在扮演雕像,一動也不動。他緩步走向賓館。途中順便在售貨亭買了礦泉水和更詳細的芬蘭南部地圖。

  馬路中央的公園裡,擺著固定的西洋棋石桌,人們自帶棋子來下棋尋樂。全是男人,其中大部分是老年人。跟比薩屋的客人不同,他們個個沉默寡言。連在一旁觀棋的人也沉默不語。沉思需要深深的沉默。走過街頭的人大多牽著狗。狗狗們也沉默不語。走在路上,不時有烤魚的香味和土耳其烤肉的氣味隨風飄來。將近晚上九點了,花店還在營業。店裡擺滿了色彩繽紛的夏季鮮花,似乎徹底忘卻了夜晚。

  到了賓館前台,請他們七點鐘打電話叫醒自己。忽然想起來,問道:“這附近有沒有游泳池?”

  那位員工微皺眉頭想了想,禮貌地搖搖頭。簡直像對自己了解的國家歷史不夠完整表示歉意。“實在抱歉,這附近沒有游泳池。”

  作回到房間,把厚厚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遮蔽光線,脫衣上床。然而光線仍像難以簡單消除的古老記憶,總要悄悄鑽進屋來。望著昏暗的天花板,一想到打算拜訪黑的自己竟然不是在名古屋,而是在赫爾辛基,就覺得奇怪。北歐夜間獨有的明亮給他的心帶來奇妙的震顫。身體在期待睡眠,大腦卻希望再持續片刻清醒。

  然後想到了白。已經很久沒夢見她了。從前經常做有她出現的夢。許多時候都是春夢,夢中自己在她體內猛烈she精,然後醒來。在洗臉盆中搓洗被精液弄髒的內褲時,總是被覆雜的思緒囚縛。那是奇妙的情感,罪惡感與強烈的憧憬難分難解地糾纏在一起。大概是現實與非現實悄然混合、只能產生於不為人知的陰暗場所的情感。作莫名地懷念起那種情感來。不管是怎樣的夢,不管心情會發生怎樣的變化,只要能再夢見白一次就好。

  不久睡眠來臨,但那裡沒有夢。

  15

  七點鐘,催他起床的電話打進來,他終於睜開眼。感覺似乎睡得很長很深,整個身子處於舒適的麻痹狀態。洗完澡,刮完鬍子,直到刷好牙,那麻痹始終來消。漫天薄薄的陰雲,沒有一絲fèng隙,又不見要下雨的跡象。作換好衣服,去餐廳吃了簡單的自助早餐。

  九點過後拜訪了奧爾加的事務所。這家位於半坡上的小事務所里,除了她就只有一位眼睛長得像魚眼的高個子、男人。那男人正對著電話解釋什麼。牆上貼著芬蘭各地的彩色海報。奧爾加把列印出來的幾張地圖遞給作。從海門林納沿著湖邊前行一陣,有座小鎮,哈泰寧一家的夏季別墅就在那裡。那個位置上標有一個x。那湖簡直像條運河,彎曲而細長,延綿不絶。大概是幾萬年前由移動的冰河深深剜出來的吧。

  “我猜路大概很容易找。”奧爾加說,“芬蘭跟東京和紐約不一樣,交通量不大。只要照著道路標誌開,別撞上麇鹿,你肯定能找到。”

  作道了謝。

  “車子訂好了。是一輛只跑過兩千公里的大眾高爾夫。費用打了折,儘管只便宜了一點點。”

  “太好了。謝謝你。”

  “祝你一切順利。畢竟是專程來一趟芬蘭嘛。”奧爾加嫣然一笑,說,“萬一遇到為難的事,就給我打電話。”

  我會的,作說。

  “當心麋鹿。那是些呆頭呆腦的動物。別開得太快哦。”

  兩人握手告別。

  到租車行取了那輛還很新的藏青色高爾夫,問了服務台的女職員從赫爾辛基市中心上高速的路線。需要稍加留神,但路線並不複雜。只要開上高速公路,接下去就簡單了。

  作聽著FM電台播放的音樂,以一百公里左右的時速一路西馳。幾乎每輛車都超越了他,可他不介意。很久沒摸過方向盤了,況且又是左舵。而且可能的話,他打算在哈泰寧一家吃完午飯之後抵達。時間綽綽有餘,不必著急。古典音樂台正在播放輕快華麗的小號協奏曲。

  道路兩側幾乎都是森林,給人整個國土都覆蓋在水嫩豐腴的綠色之下的印象。樹木大多是白樺,其中混雜著松樹、魚鱗雲杉和槭樹。松樹是樹幹挺拔的紅松,白樺枝條四面低垂。都是在日本看不到的品種。不時還能看見闊葉樹。擁有巨大翅膀的飛鳥一面搜尋著地上的獵物,一面緩緩在空中翱翔。處處可見農家的屋頂。農家占地很廣,柵欄在平緩的丘陵上綿延,還能看到放牧的牲畜。牧糙收割完畢,正用機器打成一捆捆巨大的糙垛。

  十二點前到達海門林納。作把車停在停車場上,在街頭走了約莫十五分鐘後,在面對著中心廣場的咖啡館坐下喝了杯咖啡,吃了個羊角麵包。麵包太甜,但咖啡濃郁美味。海門林納的天空和赫爾辛基一樣,也漫天蒙著一層薄薄的陰雲,看不到太陽的身影,空中只有一個滲著橘黃色的輪廓。吹過廣場的風微帶寒意,他在Polo衫外邊套上了薄毛衫。

  海門林納幾乎不見觀光客的身影。只有抱著購物袋穿著日常服裝的人們來來往往。市中心的街道說是面向觀光客,不如說是面向本地居民或到別墅度假的人們,以經營日常食品和雜貨的商店為主。隔著廣場,正對面有座大教堂。綠色圓屋頂的矮矮的教堂。黑鳥成群,彷佛海岸邊的浪濤,在眾多屋頂之上忙忙碌碌地飛來飛去。白色的海鷗在廣場的石板路上溜躂,用毫不懈怠的目光四下窺伺。

  廣場附近有幾輛賣蔬菜和水果的手推車,他在那裡買了袋櫻桃,坐在長椅上吃。兩個十歲或十一歲的女孩走過來,在稍有些距離的地方盯著他看。大概來這座城市的東方人不太多吧。一個女孩又瘦又高、膚色白皙,另—個曬得黑黑的臉上有些雀斑。兩個都梳著小辮子。作朝她們微笑。

  兩人像謹慎的海鷗,一點點走近。

  “中國人?”高個女孩用英語問。

  “是日本人哦。”作回答,“很近,但有點不一樣。”

  兩人一臉不明所以的表情。

  “你們是俄羅斯人嗎?”

  兩人連連搖頭。

  “芬蘭人。”雀斑女孩表情認真地回答。

  “道理跟這一樣。”作說,“很近,但有點不一樣。”

  兩人點點頭。

  “你在這裡幹什麼?”雀斑女孩問。就像在測試英語句式。大概是在學校學了英文,想跟外國人試一試。

  “我是來看朋友的。”作說。

  “從日本到這裡要幾個小時?”高個女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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