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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走著,不覺到了柏林深處。家樹道:"你實說,你母親叫你一早來約我,是不是有什麼事求我?"鳳喜聽說,不肯作聲,只管低了頭走,家樹道:"這有什麼難為情的呢?我辦得到,我自然可以辦。我辦不到,你就算碰了釘子。這兒只你我兩個人,也沒有第三個人知道。"鳳喜依然低了頭,看著那方磚鋪的路,一塊磚一塊磚,數了向著前面走,還是低了頭道:"你若是肯辦,一定辦得到的。"家樹道:"那你就儘管說吧。"鳳喜道:"說這話,真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你得原諒我,要不,我是不肯說的。"家樹道:"你不說,我也明白了,莫不是你母親叫你和我要錢?"鳳喜聽說,便點了點頭。家樹道:"要多少呢?"鳳喜道:"我們總還是認識不久的人,你又花了好些個錢了,真不應該和你開口。也是事到頭來不自由,這話不得不說。我媽和''翠雲軒''商量好了,讓我到那裡去唱。不過那落子館裡,不能像現在這樣隨便,總得做兩件衣服。所以想和你商量,借個十塊八塊的。"家樹道:"可以可以。"說時,在身上一摸,就摸出一張十元的鈔票,交在她手上。

  鳳喜接了錢,小心的把錢放進口袋裡,這才抬起頭回過臉來,很鄭重的樣子說道:"多謝多謝。"家樹道:"錢我是給你了,不過你真上落子館唱大鼓,我很可惜。"鳳喜道:"你倒說是這樣要飯的一樣唱才好嗎?"家樹道:"不是那樣。你現在賣唱,是窮得沒奈何,要人家的錢也不多,人家聽了,隨便扔幾個子兒就算了。你若是上落子館,一樣的望客人花一塊錢點曲子,非得人捧不可,以後的事就難說了。那個地方是很墮落的,''墮落''這兩個字你懂不懂?"鳳喜道:"我怎麼不懂!也是沒有法子呀。"說時,依舊低了頭,看著腳步下的方磚,一步一步,數了走過去。家樹也是默然,陪著她走。過了一會道:"你不是願意女學生打扮嗎?我若送你到學堂里念書去,你去不去呢?"鳳喜聽了這句話,猛然停住腳步不走。回過頭卻望著家樹道:"真的嗎?"接上又笑道:"你別拿我開玩笑。"家樹道:"決不是開玩笑,我看你天分很好,像一個讀書人,我很願幫你的忙,讓你得一個好結果。"鳳喜道:"你有這樣的好意,我死也忘不了。可是我家裡指望著我掙錢,我不賣唱,哪成呢?"家樹道:"我既然要幫你的忙,我就幫到底。你家裡每月要用多少錢,都是我的。我老實告訴你,我家裡還有幾個錢,一個月多花一百八十,倒不在乎的。"鳳喜扯著家樹的手,微微的跳了一跳道:"我一世做的夢,今天真有指望了。你能真這樣救我,我一輩子不忘你的大恩。"說著,站了過來,對著家樹一鞠躬,掉轉身就跑了。家樹倒愣住了,她為什麼要跑呢?要知跑的原因為何,下回分解。

  第一卷 第四章

  ?第四回 邂逅在窮途分金續命 相思成斷夢把卷凝眸卻說家樹和鳳喜在內壇說話,一番熱心要幫助她念書。她聽了這話,道了一聲謝,竟掉過臉,跑向柏樹林子裡去。家樹倒為之愕然,難道這樣的話,她倒不願聽嗎?自己呆呆立著。

  只見鳳喜一直跑進柏樹林子,那林子裡正有一塊石板桌子,兩個石凳,她就坐在石凳上,兩隻胳膊伏在石桌上,頭就枕在胳膊上。家樹遠遠的看去,她好像是在那裡哭,這更大惑不解了。本來想過去問一聲,又不明白自己獲罪之由,就背了兩隻手走來走去。

  鳳喜伏在石桌上哭了一會子,抬起一隻胳膊,頭卻藏在胳膊下,迴轉來向這裡望著。她看見家樹這樣來去不定,覺得他是沒有領會自己的意思,因此很躊躇。再不忍讓人家為難了,竭力的忍住了哭,站將起來,慢慢的轉過身子,向著家樹這邊。家樹看了這樣子,知道她並不拒絕自己過去勸解的,就慢慢的向她身邊走來。她見家樹過來,便牽了牽衣襟,又扭轉身去,看了身後的裙子,接著便抬起手來,輕輕的按著頭上梳的雙髻。她那眼光只望著地下,不敢向家樹平視。家樹道:"你為什麼這樣子?我話說得太唐突了嗎?"鳳喜不懂"唐突"兩個字是怎麼解,這才抬頭問道:"什麼?"家樹道:"我實在是一番好意,你剛才是不是嫌我不該說這句話?"鳳喜低著頭搖了一搖。家樹道:"哦!是了。大概這件事你怕家裡不能夠答應吧?"鳳喜搖著頭道:"不是的。"家樹道:"那為什麼呢?我真不明白了。"鳳喜抽出手絹來,將臉上輕輕擦了一下,腳步可是向前走著,慢慢道:"我覺得你待我太好了。"家樹道:"那為什麼要哭呢?"鳳喜望著他一笑道:"誰哭了?我沒哭。"家樹道:"你當面就撒謊,剛才你不是哭是做什麼?你把臉給我看看!你的眼睛還是紅的呢!"鳳喜不但不將臉朝著他,而且把身子一扭,偏過臉去。家樹道:"你說,這究竟為了什麼?"鳳喜道:"這可真正奇怪,我不知道為著什麼,好好兒的,心裡一陣……"她頓了一頓道:"也不是難過,不知道怎麼著,好好的要哭。你瞧,這不是怪事嗎?你剛才所說的話,是真的嗎?可別冤我,我是死心眼兒,你說了,我是非常相信的。"家樹道:"我何必冤你呢?你和我要錢,我先給了你了,不然,可以說是我說了話省得給錢。"鳳喜笑道:"不是那樣說,你別多心,我是……你瞧,我都說不上來了。"家樹道:"你不要說,你的心事我都明白了。我幫你讀書的話,你家裡通得過通不過呢?"鳳喜笑道:"大概可以辦到,不過我家裡……"說到這裡,她的話又不說下去了。家樹道:"你家裡的家用,那是一點不成問題的。只要你母親讓你讀書,我就先拿出一筆錢來,作你們家的家用也可以。以後我不給你家用時,你就不念書,再去唱大鼓也不要緊。"鳳喜道:"唉!你別老說這個話,我還有什麼信你不過的!找個地方再坐一坐,我還有許多話要問你。"家樹站住腳道:"有話你就問吧,何必還要找個地方坐著說呢!"鳳喜就站住了腳,偏著頭想了一想,笑道:"我原是想有許多話要說,可是你一問起來,我也不知道怎樣,好像就沒有什麼可說的了。你有什麼要說的沒有?"說時,眼睛就瞟了他一下。家樹笑道:"我也沒有什麼可說的。"鳳喜道:"那末我就回去了,今天起來得是真早,我得回去再睡一睡。"當下兩個人都不言語,並排走著,繞上了出門的大道,剛剛要出那紅色的圓洞門了,家樹忽然站住了腳笑道:"還走一會兒吧,再要向前走,就出了這內壇門了。"鳳喜要說時,家樹已經迴轉了身,還是由大路走了回去。鳳喜也就不由自主的,又跟著他走,直走到後壇門口,鳳喜停住腳笑道:"你打算還往哪裡走?就這樣走一輩子嗎?"家樹道:"我倒並不是愛走,坐著說話,沒有相當的地方;站著說話,又不成個規矩。所以彼此一面走一面說話最好,走著走著,也不知道受累,所以這路越走越遠了。我們真能這樣同走一輩子,那倒是有趣!"鳳喜聽著,只是笑了一笑,卻也沒說什麼,又不覺糊裡糊塗的還走到壇門口來。她笑道:"又到門口了,怎麼樣,我們還走回去嗎?"家樹伸出左手,掀了袖口一看手錶,笑道:"也還不過是九點鐘。"鳳喜道:"真夠瞧的了,六點多鐘說話起,已說到九點,這還不該回去嗎?明天我們還見面不見面?"家樹道:"明兒也許不見面。"鳳喜道:"後天呢?"家樹道:"無論如何,後天我們非見面不可。因為我要得你的回信啦!"鳳喜笑道:"還是啊!既然後天就要見面的,為什麼今天老不願散開?"家樹笑道:"你繞了這麼大一個彎子,原來不過是要說這一句話。好吧,我們今天散了,明天早上,我們還是在這裡相會,等你的回信。"鳳喜道:"怎麼一回事?剛才你還說明天也許不相會,怎麼這又說明天早上等我的回信?"家樹笑道:"我想還是明天會面的好。若是後天早上才見面,我又得多悶上一天了。"鳳喜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成。好!你明天等我的喜信吧。"家樹道:"就有喜信了嗎?有這樣早嗎?"鳳喜笑著一低頭,人向前一鑽,已走過去好幾步,迴轉頭來瞅了他一眼道:"你這人總是這樣說話咬字眼,我不和你說了。"這時鳳喜越走越遠,家樹已追不上,因道:"你跑什麼?我還有話說呢!"鳳喜道:"已經說了這半天的話,沒有什麼可說的了。明兒個六點鐘壇里見。"她身子也不轉過,只迴轉頭來和家樹點了幾點。他遙遙的看著她,那一團笑容,都暈滿兩頰,那一副臨去而又惹人憐愛的態度,是格外容易印到腦子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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