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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建議,使父親怦然心動,他想到家鄉大別山層巒疊嶂,林密山險,正是打游擊與敵人周旋的好地方。“國如用我何妨死”,這個願望和諾言可以實現了,他願意用他的聲望和影響,號召組織一大批愛國青年,加入到抗日的行列中,這是一件了不起的壯舉!父親雖已是43歲的年紀了,但他仍然熱血沸騰了,他興奮地同意了四叔與家鄉青年的請求,他毅然決然地要投筆從戎,扔掉筆桿拿起槍桿。

  經過一番認真的思考,父親用他的名義親筆寫了個呈文交給當時國民政府的第六部,請認可他們的這個行動,並寫明了他們不要錢,也不要槍彈,就只要第六部的認可,免得家鄉人誤會。呈文是遞上去了,結果呢?被拒絕了!

  父親請纓無路,簡直為愛國而發了狂,所以父親入川後,寫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就叫《瘋狂》,就是他這種憤慨心情的發泄。由於當時的政治原因,連載時受到各方面的掣肘,下筆出言,都受到很大的限制,最後寫成的與原意已有很大的出入,父親自己對此書是不滿意的。我的四叔不管這一套,硬是回到家鄉,在潛山組織了一支抗日游擊隊,和日本侵略軍進行了數年的游擊戰。父親曾根據這支游擊隊的英勇事跡寫了一部小說《巷戰之夜》,其中的景物、地名都是真實的。

  事隔多年,聽母親打趣父親這段“投筆從戎”的往事時,我們實在想像不出父親架上老花眼鏡,手托步槍的情景,不免掩口葫蘆,忍俊不禁,但是看到父親那斑白的頭髮,笑而不答的清瞿面孔,我們笑不出來了,一種崇敬的心情,油然而生!

  父親在武漢時,還有一件事,也值得一書。那就是恰逢“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成立,父親被推選為第一任理事,他欣然從命。這在他是破天荒的,因為在此以前,他都是願作“超人”,從不做官,從不參加任何黨派,也從不參加任何文學團體,但是為了民族大計,為了抗日,他改變了自己過去的主張。

  由於報國無門,父親把愛國熱忱及一腔孤憤,全都書之於紙上,這一時期,他寫了大量的抗日游擊戰

  第43節:“國如用我何妨死”(2)

  小說,他是個“百分之百”的書生,對於軍事又是個“百分之百”的外行,為了寫好游擊戰小說,他積極地搜羅材料,並向打過游擊戰的朋友請教,而且《新華日報》的資料室,允許父親任意索觀有關文件。抗戰初期父親寫的抗日游擊戰爭小說有:《紅花港》(發表於香港《立報》)、《潛山血》(未完篇)、《前線的安徽,安徽的前線》(發表於《立煌皖報》)、《游擊隊》(發表於漢口版的《申報》)以及前文說過的《巷戰之夜》。

  在短短的一兩年內,父親居然寫出了這麼多的有關游擊戰的小說,實在令人敬佩,尤其是《巷戰之夜》,獲得了巨大的成功。父親寫小說從來都不是“照搬生活”,而是對生活的綜合概括,提煉升華,在他寫的一百多部長、中篇小說中,都是以生活為依據,然後進行藝術創作,但是《巷戰之夜》和《大江東去》卻是個例外,這兩部書都是根據真人真事而加工的“半真人真事”的作品。

  《巷戰之夜》寫於1939年,是應張慧劍叔之約而做的,那時他還未到重慶《新民報》工作,《新民報》“三張”尚未大會師。因友誼之故,父親是不能不寫的,所以就寫了這部《巷戰之夜》,連載于慧劍叔主編的重慶《時事新報》副刊《青光》上。初名《衝鋒》,次年江西《上饒日報》轉載,易名為《天津衛》。前一書名突出的是故事中的衝鋒情節,後一書名則側重於軍民同心協力保衛天津的事實。在北方,人們沿襲歷史的習慣,稱天津市為“天津衛”,而不是說天津市,因而《天津衛》與“天津衛”,是巧妙的雙關語。1942年,該書出版單行本時,抗戰已進入第5個年頭,大後方形形色色的腐敗現象,使父親痛心疾首,於是他又增寫了第1章與第14章,極力加強對“夜”的描寫和渲染,從夜的巷戰開始,到不是巷戰的“巷戰”之夜結束,首尾遙相呼應,使讀者在振奮激昂之後,又掩卷嘆息,對比鮮明,令人深思!

  《巷戰之夜》的主人公張競存的原型,就是我的四叔張牧野先生,書中的故事,都是我四叔親身經歷的。他原來在北平協助父親辦“北平華北美術專門學校”,任教務主任兼國畫系教師,他本來是學美術的,自然是駕輕就熟,俗語說的“熟門熟道”之謂也。1935年父親被迫停辦了“北華美專”,南遷以後,四叔即遷往天津。1937年7月28日,日寇侵略軍將罪惡的戰火燃向天津。此時四叔已將四嬸及兒女送往南方,隻身一人留在天津,他親眼看到了日寇肆無忌憚地屠殺中國民眾,這令人髮指的暴行使他憤怒,也使他熱血沸騰!於是他動員了本胡同的居民,和29軍的愛國戰士一起,展開了打擊日本侵略軍的巷戰。四叔雖然是學藝術的,但是他自幼喜愛拳棒,在北平求學時,曾向著名拳師丁才老師、李四爺學過拳術、棍棒,可說是武功精湛。在巷戰中,他揮舞戰刀,英勇殺敵,雖然身受重傷,仍然奮不顧身。在這場戰鬥中,軍民同仇敵愾,手刃寇兵無數,取得了大快人心的勝利!

  《巷戰之夜》是根據我的四叔口述的親身經歷,父親加以藝術加工而創作出來的。本書採用倒敘手法,第1章“ 周年紀念”,是在夜色中一支安徽潛山游擊隊正整裝待發:游擊健兒,穿過了四周的樹林,在莊屋門口的打稻場上集合著。這稻場上並沒有別的聲音,只是稻場外的水塘,青蛙像放著田缺口一般,來了個千頭大合唱。它們不知道有戰爭,照常地唱著大自然之曲。不完全的月亮,鑽出了雲片,在十丈高的大樟樹頭上,偷窺著水塘與莊屋,在她偷窺之下,不怎麼明亮的月光,照見了稻場上有幾十個人,成排坐在地面休息。除了蛙曲,依然沒有其他的聲音,可想到這些人的沉默。水塘里的白荷花,被露水潤濕了,正散布著清香。清香環繞在每個人的頭上。

  第44節:“國如用我何妨死”(3)

  月色蒼茫中,有人發言了:“各位同志,在去年今夜以前,我還是個教書先生,不解得打架,更不解得殺人。自從去年今夜在天津五馬路上巷戰之後,我換了一個人,鍛鍊出了我全身的氣力,也鍛鍊出了我全副的膽量。這個故事,我已經給各位說過好幾次了,無需我再說。但今天晚上,值得再提一聲的,便是個周年紀念。今夜是我榮譽之夜。”

  多麼美好的月色,多麼美好的荷香,多麼美好的蛙曲,襯托出令人陶醉的靜謐,殊不知在這美好的天籟孕育下,卻是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正義之戰!在待戰之前,主人公說的“周年紀念”,是個什麼榮譽的周年紀念呢!自然給讀者製造了一個懸念。原來這支游擊隊正是要去襲擊潛山縣的大鎮源潭鋪。在取得了襲擊的勝利後,書中的主人公,也就是游擊隊支隊長想到:去年今夜此時,正夾了皮包,預備離開天津,而敵機已開始丟彈了。此身未死,留得今夜,又報了一回仇,明年今夜,也許回到了天津吧?他昂頭四顧大別山巍峨的影子,已在北邊天腳湧出,一切大地上的低矮影子,都向大別山潛伏著。自己的隊本部就在那巍峨的影子上,此時看來,仿佛那山也雄赳赳有得色了。回看留給敵人的那焰火,還是在遙遠的牆上,向上冒著成團的紅煙,也像很高興地恭祝他這個周年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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