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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在《南京人報》主編的副刊《南華經》上,發表了兩部長篇小說《中原豪俠傳》和《鼓角聲中》以及大量的詩詞散文。《鼓角聲中》是一部以北平為背景的抗日小說,有意思的是小說中還描述了上海明星影片公司到北平拍攝電影《啼笑因緣》的一些場面,我只看過連載的一部分,不知寫完沒有。而《中原豪俠傳》則是父親嘗試性的“實驗之作”,是一部擊技武術小說。我們張家歷代習武,我的曾祖、祖父都有一身超群卓絕的武功,直到我的四叔牧野先生還有著精湛的拳腳。父親從小耳濡目染,對擊技一道也略知一二。所以一直就想寫一部武術小說,所以雖然只是偶爾的“反串之作”,但並非心血來cháo,此一想法是由來已久的。因為父親對於社會上流傳的武俠小說是頗有些看法的,他認為武俠小說不是不可寫,而是看怎樣寫。

  父親在《武俠小說在下層社會》一文中說:中國下層社會對於章回小說,能感到興趣的,第一是武俠小說,第二是神怪小說,第三是歷史小說。

  愛情小說,屬於小唱本(包括彈詞),只是在婦女圈子裡轉。

  但他認為在下層社會有影響的武俠小說,只是“有個極大的缺憾”:第一,封建思想太濃,往往讓英雄變成奴才式的。第二,完全幻想,不切實際。第三,告訴人鬥爭方法,也有許多錯誤。自然,這裡也不是完全沒有意義的。武俠小說,曾教讀者反抗暴力,反抗貪污,並告訴被壓迫者聯合一致,犧牲小我。

  他在文中還提出了怎樣改造武俠小說:那麼,為什麼下層階級會給武俠小說所抓住了呢?這是人人所周知的事。他們無冤可伸,無憤可平,就托諸這幻想的武俠人物,來解除腦中的苦悶。有時,他們真很笨拙地幹著武俠的故事,把兩隻拳頭代替

  第39節:創辦《南京人報》(4)

  了劍仙口裡的一道白光,因此惹下大禍。這種人雖是可憐,也非不可教。所以二三百年的武俠小說執筆人,若有今日先進文藝家的思想,我敢誇大一點,那會賽過許多許多平民讀本的能力。可惜是恰恰站在反面。

  總括的來說,武俠小說,除了一部分暴露的尚有可取外,對於觀眾是有毒害的。自然,這類小說,還是下層社會所愛好,假如我們不能將武俠小說拉雜摧燒的話,這倒還是談民眾教育的一個問題。

  這一主張和觀點,父親還在多篇文章中多次談論過,正是基於這樣的見解,父親很想做個實驗,把武俠小說來個改造。早在1928年,父親就寫了一部《劍膽琴心》,連載於北平《新晨報》。《南京晚報》轉載時,易名為《世外群龍傳》。這部書的故事,並非向壁虛構,乃是根據曾祖、祖父口述的見聞及傳說,加以藝術提煉,創作而成,書中描寫了洪秀全失敗後,散落於江湖的太平天國將領的軼聞故事,這部書雖然多次被轉載,也曾出過單行本,但並沒有引起強烈的反響。

  《中原豪俠傳》是父親的第二次反串,這一次反響強烈,獲得了很大的成功。父親西北游時,途經河南,他親眼看到那裡紅槍會、民團等地方武裝極多,認為這也是可以用來抗日救國的武裝力量,應當教育他們愛國,“必須灌輸民族意識,教以大忠大義”(《中原豪俠傳》序)。為了宣傳抗日,父親就以河南義士王天縱在其曉明大義的妻子鼓勵下,毅然決然地參加了辛亥革命的事跡為素材,刻畫了一批愛國愛民的“義士”,如秦平生、郁必來、馬老師、馮四爺等栩栩如生的形象。在這部國術小說里,絕沒有那種“口吐白光,飛劍斬人頭於千里之外”荒誕不經的寫法,而這也是父親極其反感的事。《中原豪俠傳》雖然也寫了一些武術超群,身懷絕技的義士,但他們都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這些武技也不是神乎其神,玄乎其玄,刀槍不入,超乎現實之外的“半仙之體”。我認為更主要的是,在小說中強烈地體現了民族愛國主義,把武俠小說仇殺毆鬥的門戶打殺,上升到愛國革命的主題上。所以這部書一出,受到了讀者的熱烈歡迎。《中原豪俠傳》曾於1944年由“萬象周刊”出版社出版單行本,父親在自序中把書的立意及經過說得相當清楚,有興趣的讀者不妨一讀。《中原豪俠傳》一書,家中原有一藏本,但在“文化大革命”中不知去向,下落不明。“文革”結束後,我多方尋覓此書,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原來就在首都圖書館有一孤本,我請人把它抄寫下來,收入《張恨水全集》。

  父親主辦的《南京人報》非常有特色,它的文章短小精悍,極富濃郁的南京地方色彩,尤其是副刊,生動活潑,從版面到內容,讓人一看就不能釋手,稱得上是既新穎又雋永。張友鸞叔在“文化大革命”後期,把珍藏的一卷《南京人報》合訂本送給了我,尤其難能可貴的是,這恰恰是創刊期的合訂本,我如獲至寶,閒暇下來,就捧讀一遍,猶為愛讀父親主編的《南華經》,我在上面讀到了不少父親寫的詩、詞、小品、散文,更為難得的是,我在《南華經》上,拜讀到了母親用“南女士”署名的散文,篇名可能叫《夜歸》,因年代久遠,記憶可能有誤,但因為文章寫得情意真摯,故而給我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文章大意是說,父親業新聞記者,要工作到深夜,才能歸家,母親怕父親夜深歸來,又累又乏,還要料理夜宵等瑣事,所以便把夜點事先準備好,並烹好香茗,在燈下夜課,等待深夜歸來的父親,父親為此深深感動,他在後來悼念母親的詩中,還帶著感激和深厚的情意來緬懷這段往事:不辨啼痕與血痕,相傳一點入詩魂。

  第40節:創辦《南京人報》(5)

  新聞吾業歸來晚,風雨燈窗候打門。

  寫至此,我又想起了母親的那篇《夜歸》,不覺黯然……

  母親性格活潑溫柔,喜歡京戲和唱歌,做學生時,就以甜潤優美的歌唱,聞名春明女中。結婚後,在父親薰陶和指教下,開始學習詩詞和古文,自然《詩韻合璧》、《隨園詩話》是必讀的課本,母親讀了《隨園詩話》,對袁枚自詡為隨園即是《紅樓夢》的大觀園,雖認為不可信,但還是心嚮往之,以為亭台之勝,一定可觀。要求父親陪她到清涼山去尋訪袁枚的隨園,父親笑而同往,母親看了那荒蕪不堪、野糙叢生的廢址,喟然長嘆:“這就是大觀園?真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父親則說:“我早你十幾年已經有此感嘆,如果說了,會掃你的興。”母親病逝後,父親帶著甜蜜美好的感情,寫詩追憶:隨園說在小倉山,尋墓問詩半日閒。

  摘雜jú花斜鬢插,何年忘卻舊時顏。

  我在這些詩中,讀到的是父親對母親的讚美、欣賞和感念之情。《南京人報》真可說是篇篇佳作,字字珠璣,而我家裡一直珍藏的那捲“海內孤本”的《南京人報》,由於“文革”過後,友鸞叔又恢復了筆耕生活,因文章需要,他又向我“借”回去了,但這一借,由於他年事已高,瑣事又多,不知放在何處,所以就“有借無還”了!直到現在,我還是心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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