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13被遺忘的“蘇武”——郝經

  雁啼月落揚子城,東風送cháo江有聲。乾坤洶洶欲浮動,窗戶凜凜陰寒生……起來看雨天星稀,疑有萬壑霜松鳴。又如暴雷郁未發,喑嗚水底號鯤鯨……虛庭徙倚夜向晨,重門擊柝無人行。三年江邊不見江,聽此感激尤傷情。……

  這首《江聲行》,並非哪個幽怨的婦人所作,乃元朝漢人郝經出使南宋被拘時,在真州(今江蘇儀征)的囚所感慨而發的詩作。

  郝經,字伯常,澤州陵川人(今山西陵川),“家世業儒”,乃金朝大文豪元好問的弟子。金亡後,郝經一家遷於順天府,“家貧,晝則負薪米為養,暮則讀書”。後來,蒙國漢將張柔、賈輔知其名,請他到家裡教子弟讀書,“二家藏書萬卷,(郝)經博覽無不通”。這一來,真正的“教學相長”,他不僅教出了張弘范這樣的“人才”,自己的儒業也有長足進步。蒙哥汗時代,忽必烈在金蓮川以宗王身份開府,延請郝經當幕僚,“條上數十事,(忽必烈)大悅,遂留王府”。

  後來,他跟從忽必烈攻鄂州。蒙哥汗在釣魚城下受傷身死,忽必烈猶豫不決,正是郝經一席話,堅定了他北返爭奪汗位的決心:

  “國家(指蒙古)自平金(國)以來,惟務進取,不遵養時晦,老師費財,卒無成功,三十年矣。蒙哥汗立,政當安靜以圖寧謐,忽無故大舉,進而不退,畀王東師,則不當亦進也而遽進。以為有命,不敢自逸,至於汝南,既聞凶訃,即當遣使,遍告諸帥,各以次退,修好於宋,歸定大事,不當復進也而遽進。以有師期,會於江濱,遣使喻宋,息兵安民,振旅而歸,不當復進也而又進。既不宜渡淮,又豈宜渡江?既不宜妄進,又豈宜攻城?若以機不可失,敵不可縱,亦既渡江,不能中止,便當乘虛取鄂,分兵四出,直造臨安,疾雷不及掩耳,則宋亦可圖。如其不可,知難而退,不失為金兀朮也。師不當進而進,江不當渡而渡,城不當攻而攻,當速退而不退,當速進而不進,役成遷延,盤桓江渚,情見勢屈,舉天下兵力不能取一城,則我竭彼盈,又何俟乎?且諸軍疾疫已十四五,又延引月日,冬春之交,疫必大作,恐欲還不能。

  “彼既上流無虞,呂文德已並兵拒守,知我國疵(指蒙哥汗暴崩之事),鬥氣自倍。兩淮之兵盡集白鷺,江西之兵盡集隆興,嶺廣之兵盡集長沙,閩、越沿海巨舶大艦以次而至,伺隙而進。如遏截於江、黃津渡,邀遮於大城關口,塞漢東之石門,限郢、復之湖濼,則我將安歸?無已則突入江、浙,搗其心腹。聞臨安、海門已具龍舟,則已徒往;還抵金山,並命求出,豈無韓世忠之儔?且鄂與漢陽分據大別,中挾巨浸,號為活城,肉薄骨並而拔之,則彼委破壁孤城而去,溯流而上,則入洞庭,保荊、襄,順流而下,則精兵健櫓突過滸、黃,未易遏也,則亦徒費人命,我安所得哉!區區一城,勝之不武,不勝則大損威望,復何俟乎!

  “宋人方懼大敵,自救之師雖則畢集,未暇謀我。第吾國內空虛,塔察國王與李行省肱髀相依,在於背脅;西域諸胡窺覘關隴,隔絕旭烈大王;病民諸jian各持兩端,觀望所立,莫不覬覦神器,染指垂涎。一有狡焉,或啟戎心,先人舉事,腹背受敵,大事去矣。且阿里不哥已行赦令,令脫里赤為斷事官、行尚書省,據燕都,按圖籍,號令諸道,行皇帝事矣。雖大王(指忽必烈)素有人望,且握重兵,獨不見金世宗、海陵(完顏亮)之事乎!若彼果決,稱受遺詔,便正位號,下詔中原,行赦江上,欲歸得乎?”

  最後,郝經為忽必烈出主意:

  “先命勁兵把截江面,與宋議和,許割淮南、漢上、梓夔兩路,定疆界歲幣。置輜重,以輕騎歸,渡淮乘驛,直造燕都,則從天而下,彼之jian謀僭志,冰釋瓦解。遣一軍逆蒙哥汗靈輿,收皇帝璽。遣使召旭烈、阿里不哥、摩哥及諸王駙馬,會喪和林。差官於汴京、京兆、成都、西涼、東平、西京、北京,撫慰安輯,召真金太子鎮燕都,示以形勢。則大寶有歸,而社稷安矣。”

  忽必烈依計,一步一個腳印,果然以魚化龍,由一個蒙古宗王變成了“元世祖”。郝經立馬受重用,得授翰林侍讀學士,佩金虎符,充“國信使”,帶大批從人出使南宋,“告即位,且定和議”。

  臨行,郝經一腔忠心,“奏便宜十六事,皆立政大要”。

  結果,郝經行至宋境,賈似道怕自己在鄂州私下與忽必烈議和納貢之事被宋帝知曉,命李庭芝派人把郝經軟禁在真州。這一囚,不是一兩年,也不是三五年,而是整整十六年,其間,元廷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死是活。如果換了別人,可能早就鬱悶而死,郝經大儒出身,善於處變,常常給從行者講課授經,“從者皆通於學”。而他本人,也以節操自詡:“心苦天為碎,辭窮海欲干。起來看北斗,何日見長安。”以長安擬“大都”,郝經日夜思歸元京。

  據《元史》載:

  (郝)經還(大都)之歲,汴中民she雁金明池,得系帛,書詩云:“霜落風高恣所如,歸期回首是春初。上林天子援弓繳,窮海纍臣有帛書。”後題曰:“中統十五年九月一日放雁,獲者勿殺,國信大使郝經書於真州忠勇軍營新館。”

  也就是說,郝經被拘幾年後,在1274年從宋人供食的活大雁中挑出一隻健壯能飛的,系蠟書於雁足,放飛大雁。“中統十五年”實為“聖元五年”,郝經被拘於宋,不知元朝改元的事,所以他依此推之為“中統十五年”,據此,可以想見這個“傳奇”故事倒八分有真。遙想當年漢武帝時,漢臣蘇武以中郎將的身份奉命出使匈奴,被這群野蠻人扣押於北海(今貝加爾湖)。匈奴人對蘇武威逼利誘,招數使盡,但這個漢朝忠臣手持漢朝符節,誓死不屈。最後,他被匈奴人放逐到窮荒之地,靠牧羊求存。一直到漢昭帝繼位,派人與匈奴和親,並索還漢使蘇武。匈奴人理虧,謊稱蘇武早已病死,漢使得密報,知道蘇武仍在世,就謊稱大漢天子在上林苑she雁,其中一隻大雁足系蘇武親筆所寫帛書,講明他本人仍在北方沼澤中被困。這一招管用,篤信“怪力亂神”的匈奴人驚惶,忙派人找到蘇武,把他送還漢朝。當然,蘇武受囚時間比郝經還多三年,總共十九年。文史的力量真大,郝經據此演出“真人秀”,把昔日漢使所編的“故事”演繹成真。

  賈似道敗後,至元十二年,郝經才被宋人放歸。倒霉的是,他在歸途中染病,回到大都即一病不起。瀕死之際,老郝仍不忘作詩效忠:

  百戰歸來力不任,消磨神駿老駸駸。

  垂頭自惜千金骨,伏櫪仍存萬里心。

  歲月淹留官路杳,風塵荏苒塞垣深。

  短歌聲斷銀壺缺,常記當年烈士吟。

  (《老馬》)

  他以馬喻己,不服老,不輸老,很想再為大元朝幹上幾十年。可惜,幾十天過後,這位元朝“蘇武”便一命歸西,年僅五十三,一輩子沒過上幾天好日子。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