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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就讓很多人看不下去,卻沒有人能動員他們。邵陵王蕭綸固然不聽他人勸說,柳仲禮則連父親柳津的話也不肯聽。當時,困在台城的柳津登上城樓向兒子喊話:君父在難而見死不救,子孫後代會怎麼看你?

  柳仲禮竟不為所動。

  無可奈何的柳津回到了宮中。他悲憤滿腔地對問計於自己的梁武帝說:陛下有邵陵王,老臣有柳仲禮,全都不忠不孝,反賊又哪裡能夠平定?[36]

  也只能指望台城的守將了。

  ◎梁都建康圖

  守城的主將蕭堅是邵陵王蕭綸的世子(王儲),然而這位侯爺卻是典型的酒囊飯袋。當時侯景掘開了玄武湖引水灌城晝夜攻戰,身負重任的他卻只知酗酒,完全不理軍務,也不知道獎勵將士撫恤百姓。結果,忍無可忍的部下在黎明時分放下繩子,把侯景的人引入城中。

  台城因此失守,蕭堅也掉了腦袋。

  亂兵入城,其他人也頂不住了。蕭堅的弟弟蕭確倒是有膽有識敢作敢為,可惜就連奮力作戰的他也敗下陣來,只好跑回宮中報告台城淪陷的消息。

  梁武帝躺在臥榻上淡定地問:還能一戰嗎?

  蕭確說:不能。

  梁武帝嘆了一口氣說:那好吧!你趕快出城,告訴你父親,不要為我和太子擔憂。大梁的江山由我得來,又由我自己失去,沒什麼可遺憾的。[37]

  也許這是真心話。也許吧,也許。畢竟,之前的南齊只存在了二十四年,梁武帝卻在位四十八年,執政的年頭是整個南齊王朝的兩倍,確實可以死而無憾。

  但,果真如此嗎?

  只有更糟

  梁武帝肯定死不瞑目。

  不能說梁武帝是無道昏君。是的,他勤政,十冬臘月都是天不亮就起床辦公。他樸素,不飲酒,不食肉,每天只吃一餐飯,還是素菜。他節儉,一頂帽子戴三年,一條被子蓋兩年。他謙恭,對待宦官都彬彬有禮。他克制,五十歲以後就不過性生活,簡直就是苦行僧。[38]

  歷史上,有這樣苦哈哈的好皇帝嗎?

  沒有。

  梁武帝甚至也是仁君。普通民眾犯了死罪,他總要痛哭一場才下令行刑;王公貴族橫行不法,更只是叫來哭罵一頓就算了事。比如蕭正德,是曾經叛逃到北魏的。但當他又逃回來時,等待他的仍然是西豐侯的爵位。

  這哪裡是皇帝,簡直就是菩薩。

  然而蕭正德對梁武帝的回報,卻是既要他的官位也要他的命。台城被攻破後,蕭正德最想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親自拿刀去殺了梁武帝和皇太子。如果不是侯景提前派兵守住宮門,這兩個人早就沒命了。[39]

  問題在於,蕭正德固然禽獸不如,其他人也好不到哪裡去。侯景攻入台城後,號稱前來救駕的聯軍立即就地自動解散,總司令柳仲禮還投降了侯景。進入台城後,他甚至先拜侯景後見皇帝,氣得他父親失聲痛哭說:你不是我的兒子!你不是我的兒子!何必勞駕來見我![40]

  這一切,梁武帝可曾想到?

  當然想不到。

  梁武帝其實是很希望長治久安的。而且,由於親歷了宋與齊、齊與梁兩次改朝換代,他的治國格外用心。就連姑息縱容蕭正德這樣的敗類,也是為了避免重蹈前朝禍起蕭牆的覆轍。至少,他本不想把事情弄得一團糟。

  結果卻是更糟。

  更糟是肯定的。實際上台城被圍時,各路諸侯之所以按兵不動作壁上觀,就是想借刀殺人,聽任侯景與梁武帝和皇太子龍爭虎鬥,兩敗俱傷後再來坐收漁翁之利。很清楚,他們心裡根本就沒有皇上和父親。

  所以,台城剛剛淪陷,他們就一鬨而散;武帝屍骨未寒,他們就手足相殘。這其實是重演宋和齊的悲劇,但等而下之的是還要引狼入室裡通外國。蕭正德投靠侯景,武帝的孫子蕭詧(同察)投靠西魏,蕭綸投靠取代了東魏的北齊,蕭繹則既投靠西魏又投靠北齊。

  於是,就在南梁封侯景為漢王的同時(公元550年),北齊和西魏分別封蕭綸和蕭詧為梁王。第二年,北齊又封蕭繹為梁相國。也就是說,為了消滅競爭對手,武帝的子孫紛紛向北方“夷狄”俯首稱臣,把自己變成了賣國賊。

  南梁也終於滅亡。

  實際上武帝一死,南梁就亡了。後來的簡文帝其實是侯景的傀儡,梁元帝其實是割據的諸侯,梁敬帝則不過建立陳朝的跳板。時機一到,陳霸先就逼他禪讓了。換句話說,南梁其實只有一個皇帝,壽命只有四十八年,跟宋和齊一樣並沒跳出改朝換代和治亂循環的怪圈。

  這當然值得反思。

  反思從劉裕就開始了。劉裕是以寒門和軍人的身份推翻士族階級之東晉的,因此他為自己的新政權確定了三條原則:皇權必須加強,天下不可共治,士族應該下課。也因此,宋、齊兩朝都大量起用寒門庶族擔任中央要職,地方軍事重鎮和軍政大權則交給封為藩王的皇族。

  也就是說,寒門掌機要,軍權托宗室。[41]

  結果怎麼樣呢?

  同室操戈,內亂頻起,一朝傾覆。

  吸取了前朝教訓的梁武帝開始調整政策。一方面,他恢復了士族的社會地位,吏部甚至按照《百家譜》記載的郡望門第給高級士族授予高級官位。另一方面,具有工作能力的寒門庶族仍被任用,以便處理實際政務。宗室諸侯更是地方實權派,不像在宋、齊那樣受人監視。[42]

  梁武帝認為,這樣就能擺平皇族、士族和庶族三方面關係,從而實現政治勢力的均衡和制衡。如果更理想一點,這三股力量還能作為三根支柱支撐起帝國的大廈。

  可惜他落空了。

  首先,士族在東晉末年已經變成腐朽的階級,此後又遭受了宋、齊兩朝八十多年的遏制,怎麼可能重振魏晉時期的雄風?他們像出土文物一樣被挖出來,恐怕只能腐朽得更快。五穀不分如建康令王復,甚至連馬都不認識,一口咬定那是老虎。靠他們保家衛國,豈非天方夜譚?[43]

  皇族也不爭氣,一個個外戰外行內戰內行,窮奢極欲貪得無厭,為非作歹不知廉恥。梁武帝的六弟、蕭正德的父親蕭宏,甚至與武帝的女兒也就是自己的侄女通jian,還密謀篡奪皇位。這樣的人,哪裡靠得住?[44]

  能依靠的,只有庶族。

  但,且不說庶族本身良莠不齊,就算清一色都是君子也很難獲得社會認可。畢竟,門閥制度在魏晉已經實行了一百多年,這個百足之蟲可是死而不僵。現在,梁武帝又老調重彈,庶族怎麼可能成為中堅力量?

  更重要的是,從漢末開始,華人社會就沒有了核心價值,只剩下門第觀念(請參看本中華史第十一卷《魏晉風度》)。如果連這也被廢除,請問拿什麼填補空白?[45]

  梁武帝想到了這一點。

  他的辦法是九個字:興國學,行德治,崇佛教。

  國學在南梁其實就是儒學,或太學,武帝的創新則是為儒家五經設立五館。五館是五經博士講課的地方,也是候補官員考試的地方。任何人只要通過考試,就有可能獲得官職,而無論出身如何。事實上,由於五館生員以寒門子弟為主,因此它其實就是隋唐科舉制度的前身。[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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