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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虔通說:臣不敢反,但是將士們思鄉心切。

  隋煬帝說:朕其實正準備回關中去,只不過在等待運糧的船隻。既然如此,我們現在就走。

  裴虔通說:恐怕還得請陛下親口對大家說。

  於是,裴虔通牽來一匹馬,要隋煬帝去見群臣。煬帝嫌馬鞍簡陋有失身份,死活不肯上馬。裴虔通只好換了一副馬鞍,煬帝這才放下架子讓他牽出去遊街示眾。

  然而亂黨之首宇文化及卻不想見隋煬帝了。這個傢伙原本就是被兩個弟弟和司馬德戡他們硬逼著,才成為兵變領袖的。在整個兵變過程中他都膽戰心驚,此刻則如夢方醒傳出命令:把那人牽來幹什麼?還不趕快動手!

  結果,隋煬帝又被牽回寢殿。

  面對持刀環立如臨大敵的司馬德戡等人,在問了幾個問題並眼睜睜地看著十二歲的愛子被裴虔通所殺之後,隋煬帝坦然地說:天子自有死法,拿毒酒來。

  毒酒是老早就準備好了的,就藏在煬帝的那些漂亮女人那裡。煬帝曾經對她們說,將來萬一有難,你們先喝,朕接著喝。可惜這時那些女人一個都不見,司馬德戡他們又不肯耽誤時間,煬帝只好讓令狐行達把自己絞死。

  隋帝國,也同時宣告滅亡。

  亡國並不奇怪。就連煬帝,恐怕也認為自己的死是在為大隋之亡履行手續。他似乎早就想到了這一天,以至於摸著脖子對蕭皇后說:這麼好的腦袋,誰來砍呢?[17]

  但,這絕不意味著本案沒有疑點。

  事實上司馬德戡他們密謀時,信息是泄露了的,一個宮女甚至報告了蕭皇后。蕭皇后卻只是說:你想上奏,就上奏好了。結果煬帝把那宮女殺了,理由是國家大事不該由奴婢過問。因此,後來又有人報案,蕭皇后便說:天下事已不可收拾,何必再讓皇上增添煩惱。

  從此,煬帝身邊再也沒人通風報信。[18]

  沒人知道蕭皇后為什麼會持這樣一種態度,我們只知道隋煬帝在江都怠慢朝政放蕩不羈縱情聲色,這位皇后不但不加勸諫,反倒參加了所有的酒宴和派對。沒有證據表明她有過任何說法,也沒有證據表明她有過任何不滿。換句話說,她對夫君的自取滅亡竟是聽之任之。

  呵呵,賢妻原來是這樣做的。

  煬帝被殺時她當然更是袖手旁觀,也沒有像煬帝的某位紅顏知己那樣從夫而死,只是跟宮女一起用床板做了一副棺材,默默地為相伴了三十五年的夫君料理後事。也許,在她看來,只有這才是她該做和能做的。[19]

  作為知書達理的婦道人家,她這樣做並不奇怪。奇怪的是叛軍對她也秋毫無犯。我們知道,皇帝被殺一般都是會株連皇后的。南朝劉劭的殷皇后就曾質問執法官為什麼要禍及無辜,得到的回答是:當了皇后便是罪過。

  那麼,蕭皇后怎麼就無罪?

  蕭皇后不該無罪。因為她是南方人,而且是南梁皇室之後——高祖是梁武帝蕭衍,曾祖是昭明太子蕭統,祖父蕭詧 (讀如察)和父親蕭巋(讀如虧)都是後梁皇帝。隋煬帝那麼喜歡江南,與這位蕭皇后是有關係的。

  何況蕭皇后在隋煬帝那裡並非擺設。從嫁到晉王府那天起,她跟煬帝就如影相隨,影響力也眾所周知。因此,如果說隋煬帝是因為賴在江都而得罪了驍果,蕭皇后就該負連帶責任;如果說煬帝是因為貪戀女色而怠慢了朝政,那麼,作為六宮之主,她應該負領導責任。

  蕭皇后豈能無罪?

  然而,無論弒君的御林軍,造反的竇建德,虎視眈眈的突厥人,還是以隋為鑑的唐太宗,都對蕭皇后禮貌有加。毫無疑問,蕭皇后聰慧、柔順、節儉、識大體、善解人意,堪稱溫良恭儉讓,確實讓人敬重。但聯想到煬帝被殺前她的知情不報和見死不救,卻又不能不讓人疑竇叢生。[20]

  這個疑案,也許永遠無法破解。

  隋煬帝自己,恐怕就更想不通。

  敗家子

  據說,隋煬帝死前問了三個問題。

  他先問:我有何罪,以至於此?

  兵變方面當然自有說法,還說得煬帝啞口無言。不過煬帝還是想不通。他說,我確實對不起老百姓,但對你們這些人可是一點都不虧呀,為什麼要如此相逼?

  這個問題無人回答。

  於是煬帝再問:今日之事,是誰挑頭?

  司馬德戡終於忍無可忍,脫口而出說:普天之下無不怨聲載道,想殺你的又何止一個兩個![21]

  那麼請問,此人說的是事實嗎?

  恐怕是。據統計,隋煬帝執政的後期,僅歷史文獻中可以確認的反政府武裝力量就有二百多個,其中既有勛貴出身的李密,也有農民出身的竇建德。按照唐代名臣魏徵等人所撰《隋書·食貨志》的說法,當時為盜為寇造反起義的,竟多達天下人的十之八九。[22]

  魏徵的這個數字當然未免誇張,但即便打個對摺也很恐怖。可以說,死前的煬帝已是人神共憤千夫所指。

  既然如此,他死了以後,普天同慶了嗎?

  沒有。相反,包括反對他的人在內,普天之下竟是同聲哀悼,宇文化及那伙人則成了過街老鼠。他們先是被李密拼了老本予以痛擊,然後又被竇建德一舉殲滅。李密雖然為此而元氣大傷,卻自始至終無怨無悔。竇建德的態度更是十分明朗,他就是要為隋煬帝討還血債。[23]

  這就耐人尋味。

  毫無疑問,這裡面的情況相當複雜。比如李淵就很可能是貓哭耗子,李密和竇建德則有可能是為了政治正確而舉起的旗幟,做出的姿態。但可以肯定,這樣的事情不會發生在秦末。請問,秦二世死後,劉邦項羽為他哭喪盡哀,陳勝吳廣為他報仇雪恨了嗎?沒有,也不可能。

  的確,天下苦秦久矣,卻未必苦隋久矣。至少,隋文帝時代的日子比秦始皇那會兒好過。比方說,根據楊堅在建國之初的一道政令,成年男子可以有三年不納租調,不服徭役,這樣的免稅政策秦王朝又何嘗有過?[24]

  隋,並不是秦。

  文帝本人也不是暴君和昏君,反倒更像一個艱苦樸素勤儉持家的老農民,每天臨朝聽政不知疲倦,平時吃飯只有一個肉菜,衣服也是fèngfèng補補。他關心民間疾苦,痛恨官員腐敗,甚至不惜用“釣魚執法”的手段整頓吏治:派出親信去賄賂官員,中計者當然必死無疑。[25]

  不過,對於功臣故舊,他並不吝嗇,該賞就賞。對治下子民,也不放縱,該防就防。最荒唐的是,他規定民間不得擁有三丈以上的船隻,理由是會藏匿反賊。[26]

  看來,他也不是什麼觀音菩薩。

  這就是隋文帝:勤政如秦始皇,節儉如梁武帝,出手大方如漢高祖,嚴刑峻法如秦孝公。於是,破碎的山河迅速得到恢復,中華大地一片欣欣向榮,隋也成為歷史上最富庶的王朝,而且脫貧致富的時間之短史無前例。[27]

  顯然,這樣的王朝本不該亡。

  難怪輿論的矛頭一致指向隋煬帝,視他為鼎盛王朝的敗家子。這並非沒有道理。事實上這位“超級富二代”之性格和作風,跟他的創業者和守財奴父親都大相逕庭。他的追求是大作為和大功德,做派則是大手筆和大排場。何況此人天資聰明精力旺盛,又剛愎自用目空一切。因此他的戰車一旦發動引擎,就再也停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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