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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錯,兩件事都張冠李戴了。[14]

  這在穆斯林看來,當然證明了真主的偉大,而且這種偉大又來自安拉的至仁至慈,阿拉伯語叫拉赫曼(Rahmān)和拉希姆(Rahīm)。這也是安拉九十九個美名中處於首位的兩個。正是這仁慈,讓皈依伊斯蘭的人越來越多。

  那麼請問,是這樣嗎?

  恐怕是的。與許多人的想當然相反,伊斯蘭教並不是或主要不是通過戰爭來傳播的。戰爭確實存在,主動挑起爭端的戰事也為數不少。但,除了立足未穩的傳創之初,戰爭的標的幾乎從來就不是宗教信仰的改變,而是政治統轄和經濟需求。只要能夠達到這兩個目的,阿拉伯人並不在乎被征服者信什麼教。像查理曼那樣,要求被征服者在皈依與為奴或死亡之間做出選擇,即便有過,也極為罕見。[15]

  於是寬容的政策便澤被臣民:首先是“有經”的猶太人和基督徒,然後擴大到信仰瑣羅亞斯德教的波斯人。他們被允許享有完全的宗教自由,並免服兵役。附帶條件則只是不挑釁帝國的權威,安分守己並繳納人頭稅和財產稅。

  這就讓阿拉伯征服者大得人心。

  其實,哈里發和他的統治集團並不歡迎其他民族皈依伊斯蘭教。在他們看來,先知得到的天啟原本只屬於高貴的阿拉伯人。這是統治者的宗教,因此信仰真主應該是阿拉伯貴族和武士的特權。先知說得很清楚:所有的穆斯林彼此都是兄弟。那麼,怎麼可以有不是阿拉伯人的兄弟呢?[16]

  何況成為穆斯林是有好處的。除了免稅,還能光明正大地參加聖戰。在阿拉伯帝國,當兵是令人羨慕的職業:戰功赫赫的能成果豐碩,光榮犧牲的則能升入天園。如果聽任其他人混入,蛋糕豈非不夠分配,天園豈非擁擠不堪?

  呵呵,寬容的背後也有種種考慮。

  可惜青山遮不住,新皈依的原住民還是越來越多。他們叫做麥瓦里(mawali,阿拉伯語,下同),與阿拉伯穆斯林同工不同酬,納稅多而收入少。這就產生了強烈的不滿並導致帝國的改朝換代,新王朝則很快就調整了政策:皈依不再受限制,所有人不論民族都得繳納相同的土地稅。畢竟,任何國家都一樣:可以沒有宗教信仰,不能沒有財政收入。[17]

  但,寬容作為一種精神卻建立起來。

  寬容來自先知的開明、羅馬的傳統和基督教的教訓。當年穆罕默德率軍進入麥加時,就只流了一點點血,也沒有進行報復。麥加的貴族和居民輕輕鬆鬆就成群結隊地皈依了新宗教,先知則大度地接納了他們,儘管之前穆斯林的軍隊曾橫掃半島,穆聖的成功也首先是戰場上的。

  圖為來自摩洛哥的猶太教詩文板,其作用是提醒信徒們神的存在,通常被掛在猶太會堂東牆。在伊斯蘭帝國,儘管會受到一些限制,猶太人和基督徒仍然可以繼續信奉自己的一神教,並被稱為“有經人”。

  只不過,那要稱為“吉哈德”(Jihād)。

  吉哈德往往被理解為聖戰,其實不然。它的阿拉伯語本義是奮鬥,用於伊斯蘭教則是“為主道而奮鬥”,包括但並不特指戰爭。何況為真主而戰只是“小吉哈德”,讓安拉喜悅才是“大吉哈德”,比如薩拉姆(Salaam,和平)就是。這就要在適當的時候放下屠刀,儘管誰都不可能完全避免戰爭。

  因此,阿拉伯人堪稱溫和的征服者。他們擴張,但沒有破壞;占領,但沒有迫害。他們的統治比拜占庭帝國和波斯薩珊王朝的苛政更容易讓人忍受,結果是許多地區的基督徒在穆斯林軍團到來時放棄抵抗。因為他們早就得知,伊斯蘭旗下敘利亞的同教派兄弟比自己過得更好。[18]

  這就是教訓。

  教訓讓人成熟。伊斯蘭教之所以蓬勃發展,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有基督教在前面蹚路。我們知道,伊斯蘭教和基督教一樣,源頭都在猶太教,而猶太教是既苛嚴又高貴的。唯其高貴,所以苛嚴;唯其苛嚴,所以高貴。這才會對教徒的生活作出那麼多的明確規定,而且那些名目繁多的清規戒律都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保持民族和信仰的純潔性。[19]

  這種高貴感和純潔性,使猶太人在地中海文明圈裡成為特立獨行的異類。要知道,把宗教當作藝術的希臘人決不道貌岸然。只要好玩和開心,他們並不在乎傷風敗俗。打個比方說,猶太人就像佛教的律師,希臘人則有點像禪師。

  對希臘文明亦步亦趨的羅馬人也一樣。

  因此,當基督教作為猶太教的一個分支獨立出來,尤其是大量外邦人皈依時,就面臨一個難題:還要不要一絲不苟地堅持和延續猶太教的儀軌?比如,要不要割去新教徒陰精的包皮?猶太人是要的,因為那是與上帝立約的證據。何況猶太人的想法跟我們並不相同。物以稀為貴。未能成為世界宗教在我們看來是個遺憾,他們卻沒準引以為豪。[20]

  決心革故鼎新的基督教卻不能這樣想問題。相反,新宗教必須在信仰體系、教徒來源和生活方式三個方面都與老大哥畫清界限。最後,占上風的意見認為,基督的犧牲和愛已經把我們從戒律中解放出來。新宗教不再是猶太人的,而是所有人的。與上帝簽約的技術性問題也不難解決,那就是用誰都可以接受的洗禮替代讓成年男子難堪的割禮。[21]

  寬容才能壯大,改革才有前途,這就是結論。

  基督教邁出了走向世界的關鍵一步,卻又陷入了異端與正統的長期紛爭。如前所述,正是諸如基督究竟只有一性還是二性之類的爭端,把帝國和教會都拖入了泥潭。結果是基督教文明圈自毀長城,阿拉伯穆斯林乘虛而入,異端教派陣前倒戈,西部東部分道揚鑣,想想真是何苦!

  伊斯蘭教就要簡單得多。首先,他們明確宣布穆罕默德是人不是神,也不是神之子,這就沒什麼可爭。其次,他們也沒有特選觀念,而是代之以安拉的普慈和特慈,即拉赫曼和拉希姆。拉希姆(特慈)就是在後世對穆斯林中的信仰堅定者和生前行善者獨賜恩惠,拉赫曼(普慈)則是在今世對所有人都普施仁慈。普施仁慈就大公無私,獨賜恩惠就賞罰分明。既有特殊性,又有普遍性,而且簡單明了。[22]

  簡單是最接近真理的,簡單也是最容易實行的。希臘的科學,中國的禪宗,都得益於簡單。但,佛教、基督教和伊斯蘭教成為世界宗教,中華文明成為世界文明,又沒有那麼簡單。至少,與政治的關係就是問題。

  王權與教權

  與政治關係最深的是基督教。

  猶太教就沒有這個問題。首先,猶太人很早就失去了自己的祖國。國家都沒有,哪來王權與教權之爭?其次,猶太人也沒有教會,無法形成與政權對抗的力量。因此,儘管他們在羅馬人的眼裡是精靈古怪和團結一致的,卻又同時是易於識別和安分守己的,帝國對他們大可放心。

  基督教則不一樣。他們一開始就打破了民族界限,以信仰實現身份認同。結果,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基督徒,任何地方也都有可能出現基督徒。重要的是,他們居然還有自己的的組織,而且教會的號召力還不亞於政府。那些基督徒甚至寧可被扔進角斗場餵獅子,也不肯為帝國服兵役。[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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