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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王安石再次罷相之後的朝廷,卻變成了神宗皇帝的一言堂。他的保證言路暢通,也絕不是為了民主決策或言論自由,而是為了自己集權。為此,他把言官和諫官都變成了鷹犬,只要服從命令聽指揮,咬錯人也沒關係。

  烏台詩案,當作如是觀。

  何況帝國對於何為誹謗,何為勸諫,從來就沒有過嚴格的界定,結果便只能憑皇帝的一念之差。甚至就連統治是否開明,政治是否文明,也沒有譜。因為皇權本是鐘擺,往左擺到底就是專制,往右擺到底就是動亂,正好停在當中就是開明。但,能不能停在當中,能夠停多久,只有天知道。

  王安石和司馬光,當然也不知道。

  [9]見(南宋)周紫芝《太倉稊米集》卷四九《讀詩讞》。

  [10]見畢沅《續資治通鑑》卷七十四元豐二年十月乙卯日條。

  [11]見《宋史·蘇軾傳》,畢沅《續資治通鑑》卷八十元祐三年四月辛巳日條,參看李燾《長編》卷四百九。

  [12]據李燾《長編》卷三百四十二、畢沅《續資治通鑑》卷七十七元豐七年正月辛酉日條。烏台詩案四年後,神宗曾經打算任命蘇軾知江州,未果。

  [13]見李燾《長編》卷三百一、畢沅《續資治通鑑》卷七十四元豐二年十二月庚申日條。

  [14]見李燾《長編》卷三百四十二元豐七年正月辛酉日條。

  [15]見(宋)朋九萬《東坡烏台詩案》。

  [16]見(南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後集》卷三十東坡五。

  [17]見李燾《長編》卷二百六十三熙寧八年閏四月己亥日條。

  改革與道德無關

  元豐七年(1084)七月,神宗命令黃州團練副使蘇軾移往汝州(今河南省汝州市)。蘇軾上表謝恩,同時請求在有自家田產的常州居住。得到批准後,已自稱東坡居士的蘇軾便從黃州順江而下,在前往常州的途中路過金陵。

  聽說蘇軾來了,王安石十分高興,穿著便服騎著毛驢前往碼頭見他。東坡也不戴帽子出船迎接,笑著說:蘇軾今天膽敢以野人的模樣參見大丞相!

  王安石笑著說:繁文縟節豈為我輩所設?

  東坡說:蘇軾也有自知之明,相公門下用我不著。

  王安石並不正面回答,只是請他同游蔣山。這一游就是好幾天,兩人談古論今,說詩參禪。事後,王安石嘆息著對其他人說:不知還得幾百年才會再有如此人物![18]

  這是實話。

  而且,蘇軾是,王安石和司馬光又何嘗不是。

  現在看來,從仁宗到神宗,真是群星璀璨的時代,這三人則是群星中的巨星。司馬光有《資治通鑑》傳世,王安石是唐宋八大家之一,蘇軾更是以其在文學和藝術各個領域中的卓越成就,成為兩宋文明的驕傲、標誌和象徵。

  更難得的是,他們不但才華橫溢,而且人品極佳。元祐元年(1086)四月初六,王安石病逝江寧。當朝宰相司馬光重病在床不能上朝,便寫信給副宰相呂公著說:介甫道德和文章都有過人之處,只是性格有點問題。如今仙逝,朝廷又在撥亂反正,那些無恥之徒必定趁機詆毀。因此,拜託仁兄奏請天子對介甫優加厚禮,以彰節義,以正世風。[19]

  垂簾聽政的太皇太后接受了司馬光的建議,追贈王安石為太傅。蘇軾則利用執筆起糙制書之便,給他的這位老對手兼老朋友,以極高的評價:名高一時,學貫千載;智足以達其道,辯足以行其言;瑰瑋之文足以藻飾萬物,卓絕之行足以風動四方;用能於期歲之間,靡然變天下之俗。[20]

  有如此朋友和政敵,王安石可以含笑於九泉。

  耐人尋味的是,死後贏得司馬光和蘇軾如此敬重和好評的王安石,得勢時對他們倆卻極盡排擠之能事,甚至視司馬光為害群之馬,蘇軾為亂政之人。比如熙寧二年八月神宗問起對蘇軾兄弟的看法,王安石的回答便是:那兩個人啊,不過會些詭辯術,善於搖唇鼓舌、縱橫捭闔罷了。[21]

  王安石為什麼會這樣?嫉賢妒能嗎?

  不,政治掛帥。

  的確,在王安石那裡,政治立場、政治態度和政治路線是第一位的,甚至可以決定對一個人的道德判斷。至於二者之間的關係,則可以按照“中國式邏輯”來推定——

  王安石是有道德的。

  所以,王安石變法是道德的。

  變法是道德的。

  所以,反對變法是不道德的。

  司馬光和蘇軾反對變法。

  所以,司馬光和蘇軾是小人。

  這道理看起來很順,可惜反過來也一樣——

  司馬光是有道德的。

  所以,司馬光反對變法是道德的。

  反對變法是道德的。

  所以,主張變法是不道德的。

  王安石和呂惠卿主張變法。

  所以,王安石和呂惠卿是小人。

  請大家想想,這種邏輯,是不是很荒唐?

  豈止荒唐,還會製造冤案。

  王安石正是這樣做的。變法之前他就對神宗說,堯舜之所以是堯舜,就因為能夠識別小人與君子,並將那些凶賊統統誅殺。結果怎麼樣呢?被指控為凶賊的竟是忠誠而友善的富弼,司馬光、韓琦和蘇軾等人則被指控為流俗。[22]

  這種手法,王安石可以用,反對派也可以。

  比如李定,幾乎一開始就被定性為小人,證據是他居然不為母親仇氏披麻戴孝。然而實際情況是,李定並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仇氏所生,豈敢服喪?沒錯,此人在烏台詩案中的表現堪稱邪惡,卻不等於他可以或應該被冤枉。[23]

  還有章惇。此人是跟呂惠卿等一起被《宋史》列入jian臣傳的,證據之一是從不以官職私授所親。他的四個兒子進士及第,三個都交給吏部公事公辦,打發到州縣任職,只有老四安排在京做了小官。如此不近人情,當然是jian。[24]

  呵呵,這樣不以權謀私的jian臣,還真沒見過。

  御史中丞劉摯的彈劾狀也很可笑。他說,章惇明明知道免役法禍國殃民卻堅持己見,無非是怕以後見了王安石不好意思,因此寧可辜負朝廷。好嘛,呂惠卿反目為仇,你們說他jian;章惇始終如一,也說他jian。那麼請問,如果想做一個忠臣,又該怎麼對待王安石呢?裝作不認識嗎?[25]

  諸如此類,實在不值一駁。

  至於他後來的所作所為,也不是jian,是狠,是瘋狂。

  不過,最瘋狂的還不是章惇,而是蔡京。此人堪稱大名鼎鼎,讀過《水滸傳》的都會說他是jian臣,卻很少有人知道他原本是司馬光的黨羽。元祐元年(1086)二月,司馬光下令五天之內恢復差役法,人人都說時間太緊,只有開封知府蔡京如期完成任務。司馬光大喜過望說:如果大家都像閣下這樣,還有什麼政策不能落實,什麼法令不能實行?[26]

  然而怎麼樣呢?蔡京翻臉比翻書還快。

  我們知道,北宋倒數第二個皇帝徽宗,跟哥哥哲宗一樣也是反對元祐年間之政策的。他甚至發明了“元祐jian黨”的稱呼,將反對新法恢復舊章的人統統列入黑名單,用他著名的瘦金體書寫出來,刻成石碑,叫元祐黨籍碑。上了榜單的人全都受到迫害,某些人如蘇軾的著作還被焚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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