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匈奴的特點,則是流動性強。他們就像野生動物一樣,自由自在地生活在大自然(如飛鳥走獸於廣野)。條件好就停下(美糙甘水則止),條件不好就搬走(糙盡水竭則移);一會兒在這裡,一會兒在那裡(往來轉徙);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時至時去)。這是他們的生存方式(此胡人之生業),也是我們難以對付的原因。試想,匈奴人來了,朝廷派不派兵呢?不派,“邊民絕望而有降敵之心”;派,派少了不管用,多派一點,則我們的部隊還沒到,匈奴人就跑得無影無蹤。還有,派去的部隊,是留下呢還是撤走呢?留下,朝廷耗資巨大;撤走,匈奴接踵而來。連年如此,中國就又窮又苦又不安寧了。

  因此,晁錯主張改革邊防軍“一歲而更”(一年輪換一次)的制度,用免稅、賜爵、贖罪等辦法,鼓勵那些在內地生存有困難的人向邊疆移民,安營紮寨,屯墾戍邊。這些內地移民以他鄉作故鄉,視衛國為保家,必能“邑里相救助,赴胡不避死”。因為國家利益和他們的個人利益已聯為一體,而且也沒有敵情不明、水土不服的問題。移民解決了生計,國家節約了軍費,邊防得到了鞏固,人民得到了安寧,豈非兩全其美?

  這是一個好主意,因此被採納(上從其言,募民徙塞下)。言“勸農力本”的主張也被採納,其他如“削諸侯事,及法令可更定者”等等則被拒絕(孝文不聽)。不過文帝還是很欣賞他的才華(奇其材),調他做了中大夫。中大夫也是郎中令的屬官,秩比八百石,和太子家令級別一樣,但職責不同,是“掌論議”。

  晁錯終於如願以償,參與朝政了。這也正是他的宿命。他這個人,是不甘寂寞的;而歷史選擇他來唱削藩這場大戲的主角,也絕非偶然。

  可惜,歷史選錯了人。

  五、歷史之錯(1)

  晁錯是一個有學問的人,有才華的人,有思想的人,不甘寂寞的人,但不等於是一個適合搞政治的人。他其實只適合做“政論家”,並不適合當“政治家”。

  晁錯的第一個問題,是不善於處理人際關係。他在太子府的時候,和朝廷大臣的關係就不好(太子善錯計謀,袁盎諸大功臣多不好錯),進入中樞以後就更是關係惡劣。公元前157年,文帝駕崩,景帝即位,任命晁錯為“內史”。內史的職責是“掌治京師”,相當於京城的市長,是首都地區的最高行政長官,級別則是秩二千石。晁錯一下子越過秩千石的副部級(丞),變成和九卿(部長)平起平坐的“部長級幹部”,自然春風得意,也認為有了施展政治抱負的舞台,便不斷向景帝提出各種建議(常數請閒言事),景帝也言聽計從(輒聽)。結果是“寵幸傾九卿,法令多所更定”,成為炙手可熱的權貴。

  俗話說,樹大招風。朝廷大臣對這個靠著能言善辯、誇誇其談,一路青雲直上的傢伙原本就心懷不滿,現在見他今天改革,明天變法,把原來的秩序攪得一塌糊塗,弄得上上下下不得安寧,便恨透了他。第一個被惹毛了的是丞相申屠嘉,當時就找了個岔子要殺他。事情是這樣的: 晁錯因為內史府的門朝東開,出入不方便,就在南邊開了兩個門,把太上皇廟的圍牆(壖垣)鑿穿了。這當然是膽大妄為,大不敬,申屠嘉便打算拿這個說事,“奏請誅錯”。晁錯聽說以後,連夜進宮向景帝自首(即夜請閒,具為上言之)。於是第二天上朝,景帝便為晁錯開脫。景帝說,晁錯鑿的牆,不是真的廟牆(非真廟垣),而是外面的牆(乃外壖垣)。那個地方,是安置閒散官員的(故冗官居其中),沒什麼了不起。再說這事也是朕讓他做的。申屠嘉碰了一鼻子灰,氣得一病不起,吐血而死。申屠嘉是什麼人?是追隨高皇帝打天下的功臣,也是文皇帝任命的宰輔重臣。這樣一個人都搞不定晁錯,別人又哪裡斗得過?不難想見,這件事以後,晁錯自然更加恃寵驕人。

  這裡得順便說一下,就是申屠嘉這個人,絕非小人,司馬遷稱他“剛毅守節”。他“為人廉直,門不受私謁”,也就是從不在家裡面談公事,任何人都別想走後門。

  袁盎從吳國丞相任上回京時,曾到他家裡求見。申屠嘉先是老半天不見,見面以後又冷冰冰地說,大人如果要談公事,請到辦公室找辦事員談,老夫也會替你奏明聖上;如果要談私事,那麼對不起,老夫身為丞相,沒有私話可說。袁盎好歹也是王國的丞相,申屠嘉卻一點面子都不給,可見其正派清廉。

  申屠嘉也從不拍馬屁,反倒疾惡如仇。漢文帝有個“幸臣”,叫鄧通。這傢伙是個小人,也是恃寵驕人(孝文時中寵臣,士人則鄧通,宦者則趙同)。申屠嘉卻不吃這一套,逮住把柄就問罪,鄧通把頭磕破了也不頂用,最後還是皇帝出面賠禮道歉說好話,才算了事。這事讓申屠嘉在朝廷享有崇高威望。所以,申屠嘉憎惡晁錯,就等於一大批正人君子都憎惡晁錯。晁錯得罪了申屠嘉,則等於得罪了一大批好人。

  那麼,為什麼那麼多人和晁錯搞不來呢?除了“道不同,不相與謀”外,性格也是一個原因。晁錯的性格是不好的,《史記》、《漢書》都說晁錯為人“峭直刻深”。什麼叫“峭直刻深”?峭,就是嚴厲;直,就是剛直;刻,就是苛刻;深,就是心狠。這可不是討人喜歡的性格。不難想像,晁錯在朝廷上一定是咄咄逼人,逮住了理就不依不饒的。

  晁錯的性格中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執著。他是那種認準了一條道兒跑到黑、不見棺材不掉淚的人。為了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和政治理想,他可以不顧一切,包括自己的身家性命。漢景帝二年八月,晁錯由內史晉升御史大夫,極力推行削藩政策,引起輿論譁然。晁父特地從潁川趕來,問他: 皇上剛剛即位,大人為政用事,就侵削諸侯,離間人家骨肉,究竟是為什麼?晁錯說:“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廟不安。”晁錯的父親說,他們劉家倒是安全安穩,我們晁家可就危險了(劉氏安矣,而晁氏危矣)。我走了,你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吾去公歸矣)!“遂飲藥死”,也就是服毒自殺了。

  五、歷史之錯(2)

  這當然證明了晁錯的忠心耿耿,但同時也證明了他的執著。執著好不好?做一個學問家,執著是好的。做政治家,執著就不好,而且是大忌。政治家需要審時度勢,見機行事,該堅持時堅持,該妥協時妥協,堅持而不失靈活,妥協而不失原則。晁錯顯然缺乏這種品質。

  晁錯是那種為了理想義無反顧一往無前的人。這樣的人,往往受人崇敬,但也往往誤人大事。也就是說,這種人只有“美學意義”,沒有“現實意義”;作為小說人物十分好看,擔任朝廷大臣就很可能誤國誤民。因為他的頭腦中,只有“該不該做”,沒有“能不能做”,而後者卻恰恰是政治家必須考慮的。政治家不但要考慮“能不能做”,還要考慮是“現在就做”,還是“將來再做”。漢文帝就懂得這個道理。晁錯向文帝上書,說“狂夫之言,而明主擇焉”,文帝回答說:“言者不狂,而擇者不明,國之大患,故在於此。使不明擇於不狂,是以萬聽而萬不當也。”也就是說,作為建議,沒有什麼狂妄不狂妄的;作為決策,卻有英明不英明的問題。因此應該道理歸道理,事情歸事情,建議歸建議,決策歸決策,不能混為一談。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