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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一會,槐花說和石秘書一道去縣政府辦些事,就和石秘書一道出去了,就在石秘書的屋子裡,一直待到兩個劇團連夜要往魂魄山上趕,才在那拉劇團的汽車要離開縣城時趕回團裡邊。

  月亮是如期地升了上來呢。星星也都如期而至地掛在天空了。幾十里、上百里的山脈外,在酷冷的冬日裡四下結冰呢,可耙耬這兒卻溫暖異常喲。天空夏夜般,藍湛湛得如假的一模樣,如是染遍了靛青的藍綠呢。夜是平靜極了喲,沒有風,辱白的夜色在周圍的山臉上、溝壑里,和這樣那樣景的物的處地旁,都如水樣攤流著。一世界都處在靜裡邊,只有紀念堂這兒燈火通明哩,人聲鼎沸呢。像一個世界的人都已不在了,只有這兒的人還在存活著,在為這存活狂歡慶賀呢。槐花她是款款地走到了出演台的前邊了,清水色的裙子托著她月亮色的臉,果真真如一棵柳樹託了一盤月亮豎在台子上,豎在夜色里。這當兒,台下那成百上千的人就都為她的素潔、她的漂亮驚著了,吵嚷聲一下默了下來了,就像一山脈的雀子看見了一隻鳳那樣,都把目光盯到台子上,盯到槐花的身上和臉上,等著她說話,等著她報幕,可她卻就那麼靜默默地立在台前臉,微笑著,不說話,到台下的人等她說話有了焦急時,她便輕輕柔柔開口道:

  “同志們,朋友們,家鄉父老們,為了慶賀列寧紀念堂的隆重落成,為了慶賀列寧遺體在三朝兩日間運回來安葬在魂魄山的列寧紀念堂,我們受活絕術一團、二團精選了今晚這台絕術表演——

  “這台絕術表演大家是聽說了不敢相信,看見了也不敢相信。信不信由你——耳聽是虛,眼見為實。現在演出開始。第一個節目是——耳上放炮。”

  誰能想到,耙耬受活的槐花她不僅由儒妮子變成了極絕漂亮的圓全人,且她在台上的嗓音也變轉得柔柔潤潤了,能說一口和廣播裡一樣音腔了。居然哦,居然看她的人樣和聽她報幕說話也如著一個節目哩,可是喲,她如捨不得說話樣,極簡極簡幾句話,報完幕,向台下鞠個躬,後退兩步就轉身退下了,像一個燕兒從台上落一會又飛了下去樣。人的眼,人的心,就立馬變得空空落落了,如丟了自己珍愛的一件東西般。

  好在呢,出演相跟著她退下的腳步也就開始了。

  第一個的開場節目不再是了猴跳兒的單腿跳躍刀山火海了,改成了聾子的耳上放炮了。因為這是在山脈上露天大出演,不像在城裡劇院那樣依照秩循序兒,需要一上來就把汪汪亂亂的觀眾鎮壓住,需要讓所有的人一下子都掉落在木呆驚奇的坑井出不來,便把馬聾子的耳上放炮排編在開場了。馬聾子便把所有的觀眾驚得啞然不知所措了。今兒的馬聾子,他穿了一身如雜耍員穿的那種白色燈籠綢,早已不是在台上一站就嚇得渾身哆嗦的聾子了。他是一個上好的絕術演員哩。受活莊的殘人們,誰都是了上好的演員哩。款款地走上台,抱拳向台下的觀眾作了揖,然後就有人把一掛二百響的鞭炮掛在了他的耳朵上,台下的人就看見他總演耳上放炮,兩邊的臉都被炸成黑色了,又粗又黑如烏沙石面了。

  台下的,就忽地安靜下來了,像看見有個人要當著眾人從懸崖、高樓跳下自盡樣。

  安靜了,槐花就又出來了,她在台子一角字正腔圓地說。聾子今年是四十三歲,因為自小愛放炮,就練了雙耳抗震功。她沒有說他自幼是聾子,丁點聲音聽不見,她說他從七歲開始就練了雙耳抗震功,不怕耳邊有任何驚天的炸音兒,哪怕大炮響在耳旁他都不怕哩。然後呢,她就從台角拿出一件帆布雨衣給他穿上了,讓那雨衣護著他的燈籠出演服,就讓他站到台前邊,用一塊薄鐵皮隔在那掛鞭和他臉的中間了。

  便由她親手把那掛響鞭點著了。

  二百響的紅紙炸鞭生出一股子煙,噼噼啪啪在他的左臉上炸了起來了。台下的人一下受了冷猛的驚,大人孩娃臉上都掛了霜白色,一絲一滴的血澤也沒了。為了明證自己是真的不怕響鞭炸炮兒,聾子還把自己的左臉轉迎給台下的人,讓那鞭炮對著觀眾們響,這就徹徹底底把觀眾的混亂鎮壓了,鎮壓得鴉雀無聲,沒有一滴響動了。

  待著那響鞭完了時,聾子安然地把臉上的鐵皮拿下來,當眾敲了敲,像敲鑼一樣兒,又從台上撿一個沒響的炸炮放在那塊鐵皮上,點炸了,像在鑼上放炮一樣呢。然後哩,他就把他那被熱煙燻得漆黑的左臉又朝台前伸了伸,讓觀眾信了他的左臉除了被熏得更黑些,其實是十分安然的,到末了,他朝觀眾如意憨憨地笑了笑。

  觀眾就從驚異中醒了過來了,掌聲響成一片了,叫喚聲也山呼海嘯了。靜夜的山脈間,是有極大回音的,那白燦燦的掌聲和紫嗷嗷的叫聲合混著,從廣場上飛出去,先是紀念堂中有了極大的清嗡嗡的回音兒,後是山谷間有了大極的空蕩蕩的回音兒。那回音兒借著夜裡的靜,一波連著一波地朝夜的遠處盪過去,鬧的一老世界都布滿了紅燦燦的掌聲和紫嗷嗷的叫聲了。那靜夜又反過來借了那掌聲和叫聲,從夢靜中醒過來,鬧得一老世界的四面八方,都堆著砌著夜的歡叫了。

  回過頭,觀眾是又被這夜的聲音鼓盪起來了,他們越發地叫著、喚著、鼓著掌,揮著拳頭朝著台上吼:

  “你在臉上掛上一面鑼!”

  “你在臉上掛上一面鑼!”

  觀眾哪裡知曉,聾子是從娘胎里出來就是聾子的,一輩子壓根兒不明曉啥兒叫響聲,啥兒叫爆炸、啥兒是驚雷。他一輩子看見了無數的閃電哩,卻向未聽見過雷鳴喲。他就果真把一面小鍋蓋似的黃亮銅鑼掛在右邊耳下了,果真在那銅鑼的臉上燃放了一掛五百響的鞭,還燃放了幾個二腳踢的炮。接下來,在觀眾更是狂呼亂叫的當兒上,天都想不到,聾子他把銅鑼往地上猛一扔,又憨憨地笑了笑,像拍一塊石頭樣,拍拍自己安然的臉,側身躺在了台子的帆布上,從口袋摸出了一個半截兒蘿蔔似的大炸雷,端端地放在了自己朝著天、近著耳的半張臉面上,然後朝台下招招手,示意讓下邊的人上台來幫他把炸雷燃點著。

  第九卷 葉天是越來越熱哩,冬日成了酷夏哦(3)

  這當兒,台下是一片死靜里,掌聲和呼喚聲全都沒有了。整個世界都被哐當一下推到了一條死寂的淵谷里。所有的人,都聽到台上燈光落在腳地的響聲了。都看見自己的目光,投在台上像飛蛾兒撲在了火上樣。

  聾子還在那兒朝台下招著手。

  槐花就又笑著出現在台角上,她說:“年輕人,朋友們,你們上來一個點炮呀,這節目我們到南方一千塊錢一張門票都還沒演過,今兒是專門為咱們父老鄉親準備哩。”

  就有一個小伙從台下跳到台上了。

  他果真劃了一根洋火點上一支煙,蹲下來,把那蘿蔔粗的炸雷點著了。

  就炸了。

  炸得驚天動地哩,飛起了一片火光呢。頭上吊著的罩燈都搖搖擺擺不停了。可聾子他竟安然得和沒事一模樣,從台地上爬起來,拍拍灰,摸摸臉,有些血,有些黑灰兒,就從槐花手裡接過一條白手巾,擦了那炮灰,沾了流在一臉漆黑上的血,朝著台下的人鞠了一個躬,謝幕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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