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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位陳太太在我心中,也是一位異人,要是J生平所遇的怪人可以做一個排行榜的話,她就算進不了三甲,前五絕對是沒有任何問題的。首先她實在極為漂亮,就算她經常頭上頂著一坨小孩子的排泄物衝去洗手間,我還是忍不住要感嘆一聲,頂著那個孩兒屎,也不掩國色啊。

  其次,她實在很會生孩子,我和她一起租這套房子四年,她足足生了四個,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公寓人均面積嚴重不足的直接原因……

  最後一個,也是最重要的一個依據,幾乎可以保送她榮登top 10——那四個孩子,每個都來自不同的父親,而從遺傳學推斷,那四個膚色、面貌肯定都絕無相似的父親,但卻沒一個露過臉。

  莫非她是從蛋裡面把小孩子孵出來的嗎?

  不管怎麼說,她用一種盲目而異常頑強的生活方式面對這個世界,做種種匪夷所思的工作養活地球上最難養活的四個小東西,向沒有希望的未來慢慢靠近。

  而在這樣的環境下覺得自己一個頭兩個大的,絕不只是為人母者一個而已。

  最少還有我,住中房的咪咪小姐,以及房東太太。

  咪咪小姐今天不在,房東太太就罕見地打破每月收租日出現一次的慣例,站在公用客廳中間,皺著眉頭,惡狠狠地四處看。

  也難怪她看,這個公用客廳,拜陳太太諸令郎所賜,其外觀逐步在變成一個垃圾站,而且沒有什麼值得回收。

  我把自己的表情調整到無比的溫和,上前去打招呼:“孫太太,你好。”

  她的眉毛已經皺到直接在鼻子上方匯合,再皺緊一點,大概會直接刺進皮膚去,嘶聲叫道:“陳太太呢。”

  我傾聽了一下四周的環境,多麼安靜啊。當房子裡平均總有兩個孩子在哭的時候,你就知道能聽到廚房水龍頭漏水,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因此我幾乎立刻忽略了房東太太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的基本真理,興高采烈地說:“可能出門去了吧。”

  房東太太的眉毛刺進了皮膚里:“出門?出門就永遠不要回來了。”然後斷然轉身,彩色棉布大睡袍下的肉顫巍巍一陣抖,我目測這位師奶的體重,已經連續四年在上漲了,真是生命不息,養膘不止……

  但是她說出來的話,就毫無胖人的親和力:“老孫,來給我把這房裡的東西統統丟出去,這房子我們不租了。”

  不租了?發生了什麼事?就因為今天十三號嗎?我提前把日曆上那張紙扯掉不行嗎?

  幸好孫太太又給了我一點點活路走:“沒說你,好歹你每個月也交了租。這個姓陳的,把我這房子搞得跟豬圈一樣,兩個禮拜前就該交租的,到今天都不見人影。”

  小宇宙像澆了汽油一樣熊熊燃燒,我周圍的空氣都升高了兩攝氏度。事實上,對於孫太太的控訴,基本上我都是同意的,就算我對生活的要求低,也不代表在噪音和嘔吐物中過日子會是一件愉快的事,但是,現在把陳太太趕走,她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呢?

  就連豬圈也都沒有了,難道要去立交橋下支一個帳篷,然後在公園取水,當街燒飯嗎?母子五個……年齡加起來沒有超過四十,無家可歸的時候會面對什麼樣的危險,我想都不敢想。

  所以我不由自主地把手伸進口袋,摸出我那幾張可憐的鈔票,仿佛還聽到那些硬挺的紙張在尖叫抗議的聲音。

  一個濫好人住在我的身體裡,正在接管我的意志,發出一個極大義凜然、不顧絲毫後果的聲音:“孫太太,我代她交房租,你別趕她走。” 孫太太一揚眉:“你又來這一套?” 聽起來這大義凜然好像是我的習慣一樣。其實我也就代咪咪小姐交過一次房租,然後餓了半個月,每天去美容院偷女員工的東西吃。就這樣,咪咪小姐來還我錢的時候,還把鈔票丟在我臉上:“拜託你以後不要做好人,我給趕出去都不算什麼,害我這個月,一直覺得對不起你。”

  臨出門口吼一聲:“你知道做我們這行的,有良心是大忌好不好。”

  都是名人名言啊。

  不管怎麼樣,在我失業的當天,由於我執著地做好事,我的伙食費變成了隔壁鄰居的房租,所得到的報答是散落在我門口的一地尿布,每一塊都沒有洗。我唉聲嘆氣撿起來,拿去洗手間,送佛送到西天,洗得不知多乾淨。

  正撞到陳太太進門來。

  她站在洗手間門口看著我。這女人穿著街頭十塊錢一件的白上衣,頭髮跟個雞窩一樣亂糟糟,整個人疲憊得跟條被打斷腿的狗一樣。

  但從鏡子裡,只看她的五官,你就會深深覺得,上帝真是不公平,為什麼要創造這樣精緻的臉,又這樣毀滅她的生活。

  她嘶啞著聲音開腔:“孫太太說你幫我交了房租。”

  她摸索自己的口袋,好久拿出一個弄得很濕、很皺的信封:“今天發了工資,還給你吧。”

  誰說好人沒好報的?我當即擦乾手,踴躍地想接過那個信封,不過伸到一半就改了道,改成去扶陳太太。

  她膝蓋打彎,搖搖欲墜,要不是我扶一把,這下已經倒在了地上。

  她順勢就坐下來,不顧地上污水堆積。她對我苦笑:“這幾天沒睡,趕著加班想把房租賺回來。”

  我蹲下來,她的手攤在一邊,天,這哪裡是雙手,分明是兩個棒槌,體積腫大三四倍,到處都是傷口,胡亂貼了幾張創可貼,血跡都沒擦乾淨。

  我問:“你做什麼啊。”

  她猶豫了一下,沒有力氣掩飾,簡短地說:“砸鋼筋。”

  從拆倒的建築水泥里,把鋼筋砸出來,換取微薄的報酬。那種工作,就算是男人,也撐不了多久的。

  我一時間無話可說。和她同在一個屋檐下那麼久了,大家匆匆忙忙,來來去去,從沒有機會這樣靜靜地聊天。半天才又問:“波波他們呢?”

  波波是她的大兒子,今年四歲。

  她的頭靠在門框上,快要睡著的樣子,勉強把眼皮睜一下,含糊地說:“我送他們去街口那個義務託兒所了,晚上去接回來。”

  那,看樣子你下午可以休息一下了。這時候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我莫名其妙冒出一句:“給你做個臉吧。”

  三、神奇洗臉液

  說出這句話之後,我心裡覺得怪怪的。

  我為什麼要提議給陳太太做臉呢?我是個男人,雖然在美容院工作,但是和美容本身一點邊兒都不沾,就專業素養來說,我也絕對不是一塊做美容的料。最多,剛去三生美容院工作的時候,所有工作人員都要接受幾天的崗位培訓,會一些簡單護理手法。

  只不過,這樣的一個女人,我真的很希望看到她過著正常的生活,即使只是偶爾,而以我的能力,卻實在拿不出任何其他東西來實現這一點。

  除了一葦最後丟給我的這袋古怪玩意兒以外。人生亦此,權當嘗試。

  陳太太對我的提議大概沒有什麼興趣應和,不過她實在太累了,累得連拒絕的力氣都沒有,跑到房間裡躺下,勉強應我的要求把頭伸出床頭一點點,立刻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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