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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到家就打算鑽他的“狗窩”。

  麗琳叫住了他說:“昨天的事,太突兒了。”她向來以為戀愛掩蓋不住,好比紙包不住火。從前彥成和姚宓打無線電,她不就覺察了嗎。游香山的事她動過疑心,可是她沒抓住什麼,只怕是自己多心。再想不到他們倆已經親密到那麼個程度了!好陰險的女孩子!她那套灰布制服下面掩蓋的東西太多了!麗琳覺得自己已經掉落在深水裡,站腳不住了。彥成站在“狗窩”門口,一聲不響。

  麗琳乾脆不客氣地盤問了:“她到底是你的什麼?”“你什麼意思?”彥成瞪著眼。

  “我說,你們是什麼關係?她憑什麼身份,對我說那種莫名其妙的話?”彥成想了一想說:“我向她求婚,她勸我不要離婚。”“我不用她的恩賜!”麗琳忍著氣。

  彥成急切注視著她,等待她的下一句。可是麗琳並不說寧願離婚,只乾笑一聲說:“我向你求婚的時候,也沒有她那樣嗲!”彥成趕緊說:“因為她在拒絕我,不忍太傷我的心。”“拒絕你的人,總比求你的人好啊!”麗琳強忍著的眼淚,籟籟地掉下來。

  彥成不敢說姚宓並不是不願意嫁他而拒絕他。他看著麗琳下淚,心上也不好受。他默默走進他的“狗窩”,一面捉摸著“我不用她的恩賜”這句話的涵義。她是表示她能借外力來挾制他嗎?不過他又想到,這也許是她灰心絕望,而又感到無所依傍的賭氣話,心上又覺抱歉。

  麗琳留心只用手絹擦去頰上的淚,不擦眼睛,免得紅腫。她不願意外人知道,她是愛面子的。不過彥成如要鬧離婚,那麼,瞧著吧,她決不便宜他。

  他們兩人各自一條心,日常在一起非常客氣,連小爭小吵都沒有,簡直“相敬如賓”。彥成到姚家去聽音樂,免得麗琳防他,乾脆把她送到辦公室,讓她監守著姚宓。他從姚家回來就到辦公室接她。不知道底里的人,准以為他們倆形影不離。

  不過他們兩人這樣相持的局面並不長。因為“三反”運動隨後就轉入知識分子的領域了。

  第三部 滄浪之水清兮

  第一章朱千里懵懵地問羅厚:“聽說外面來了個”三反“,反奸商,還反誰?”“三反就是三反。”羅厚說。

  “反什麼呢?”“一反官僚主義,二反貪污,三反浪費。”朱千里抽著他的臭菸斗,舒坦他說:“這和我全不相干。我不是官,哪來官僚主義?我月月領工資,除了工資,公家的錢一個子兒也不沾邊,貪污什麼?我連自己的薪水都沒法浪費呢!一個月五塊錢的零用,菸捲兒都買不起,買些便宜菸葉子抽抽菸斗,還叫我怎麼節約!”因此朱千里泰然置身事外。

  群眾已經組織起來,經過反覆學習,也發動起來了。

  朱千里只道新組長的新規章嚴厲,羅厚沒工夫到他家來,他缺了幫手,私賺的稿費未及匯出,款子連同匯票和一封家信都給老婆發現。老婆向來懷疑他鄉下有妻子兒女,防他寄家用。這回抓住證據,氣得狠狠打了他一個大嘴巴子,順帶抓一把臉皮,留下四條血痕,朱千里沒面目見人,聲稱有病,躲在家裡不敢出門。

  他漸漸從老婆傳來的的話里,知道四鄰的同志們成天都在開會,連晚上都開,好像三反反到研究社來了。據他老婆說,曾有人兩次叫他開會,他老婆說他病著,都推掉了。朱千里有點兒不放心。最近又有人來通知開緊急大會,叫朱先生務必到會。朱千里得知,忽然害怕起來,想事先探問一下究竟。

  他臉上的傷疤雖然脫掉了,紅印兒還隱約可見,只好裝作感冒,圍上圍巾,遮去下半部臉,出來找羅厚。辦公室里不見一人,據勤雜工說,都在學習呢。學習,為什麼都躲得無影無蹤了呢?他覺得蹊蹺。

  他和丁寶桂比較接近,想找他問問,只不知他是否也躲著學習呢。他跑到丁家,發現余楠也在。

  朱千里說:“他們年輕人都在學習呢。學習什麼呀?學習三反嗎?咱們老的也學習嗎?”丁寶桂放低了聲音詫怪說:“你沒去聽領導同志的示範檢討嗎?”朱千里說他病了。

  余楠說:“沒來找你嗎?朱先生,你太脫離群眾了。”朱千里懊喪說:“我老伴說是有人來通知我的,她因為我發燒,沒讓我知道。”余楠帶些鄙夷說:“明天的動員報告,你也不知道吧?”余楠和朱千里互相瞧不起,兩人說不到一塊兒。這時朱千里只好老實招認,只知道有個要緊的會,卻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會。

  丁寶桂說:“老哥啊,三反反到你頭上來了,你還在做夢呢!”“反我?反我什麼呀?”朱千里摸不著頭腦,可是瞧他們惶惶不安的樣子,也覺得有點惶惶然。

  據了寶桂和余楠兩人說,社裡的運動開始得比較晚了些。不過,傅今和范凡都已經做過示範檢討。傅今檢討自己入黨的動機不純。他因為追求資產階級的女性沒追上,爭口氣,要出人頭地,想入黨做官。群眾認為他檢討得不錯,挖得很深,挖到了根子。范凡檢討自己有進步包袱,全國解放後脫離了人民,忘了本,等等。群眾對兩位領導的檢討都還滿意。理論組的組長檢討自己自高自大,目無群眾,又為名為利,一心向上爬。現當代組的組長檢討自己好逸惡勞,貪圖享受,群眾還在向他們提意見。後一個是不老實,前一個是挖得不深。古典組和外文組落後了,還沒有動起來。因為丁寶桂不過是個小組長(古典組的召集人已由年輕的組秘書擔任)。他也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該做什麼檢討。汪勃是兼職,運動一開始就全部投入學校的運動了。圖書資料室也沒動,施妮娜還和江滔滔同在鄉間參加土改,一時不會回來。據說運動要深入,下一步要和大學裡一個模式搞。所以要召開動員大會。

  丁寶桂嘀咕說:“我又沒有追求什麼資產階級女性,叫我怎麼照模照樣的檢討呢?我也沒有自高自大,也不求名,也不求利,也不想做官……”余楠打斷他說:“你倒是頂美的!你那一套是假清高,混飯吃!”丁寶桂嘆氣說:“我可沒本事把自己罵個狗血噴頭。我看那兩個示範的檢討準是經過”核心“罵來罵去罵出來的。只要看看理論組組長和現當代組組長的檢討,都把自己罵得簡直不堪了,群眾還說是”不老實“,”很不夠“。”余楠原是為了要打聽“大學裡的模式”是怎麼回事。丁寶桂有舊同事在大學教課,知道詳情。可是丁寶佳說:“難聽著呢!叫什麼”脫褲子,割尾巴!“女教師也叫她們脫褲子!”朱千里樂了。他說:“狐狸精脫了褲子也沒有尾巴,要喝醉了酒才露原形呢。”丁寶桂說:“唷!你倒好像見過狐狸精的!”余楠不願意和他們一起說怪話。和這一對糊塗蟲多說也沒用,還是該去探問一下許彥成夫婦。他覺得許彥成雖然落落難合,杜麗琳卻還近情。上次他請了一頓飯,杜麗琳不久就還請了。他從丁家辭出,就直奔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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