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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說大家誤解了,趙衛東“文革”中並無打砸搶之惡劣行徑。他覺得不便說,乃因他與趙衛東當年有點兒情敵的關係,都是肖冬雲的暗戀者。都企圖俘虜她的芳心。他是怕評價之詞一個用得不當,有忌妒之嫌,授人以柄。

  他說他對趙衛東的總體印象其實一句話就可以概括——一個善於將自己層層包纏起來的人。沒有朋友。對任何事從不發表看法。“文革”中不知為什麼特別活躍了,但也僅僅表現在思想言論上罷了……

  之後眾人又經過了一番討論、辯論,最終達成一致意見——歡迎!大張旗鼓地開動本市宣傳機器,不過要在“科技強國”方面做綿繡文章——克隆羊算什麼呀?我們把三十幾年前的人都救活了,我們中國人已經站在生命科學的最前沿了呀!這是“改革開放”的偉大成果之一啊!

  於是有一位詩人當即成詩。

  詩曰:

  歡迎走失的孩子歸家,

  咚咚鏗!

  今天的孩子敲鑼又擊鼓。

  大道昌兮,

  國運盛兮,

  連天空也祝賀以彩霞!

  ……

  於是眾人鼓掌。

  市長連道:“好,好,就用‘歡迎走失的孩子歸家’一句做一幅歡迎大橫標!組織小學的中學的高中的學生夾道歡迎!要全市動員,為了‘歡迎走失的孩子歸家’大搞一次全市衛生!要趕印精美的請柬,邀請本市的商企界人士和外省市投資人士做嘉賓!當然了,還要從省城請幾位歌星來!願意前來的外省市包括北京的新聞界朋友,食宿費一律報銷。另外還要給補貼!總之,為了提高本市的知名度,一定要將此事的新聞性利用足!有一百分新聞性只利用到九十九分都不行!該花的錢,一定花,花在刀刃上的錢,不必心疼!……”

  於是當場批了十萬元歡迎會籌備金。

  ……

  然而一行七人到時,天空並無彩霞。沉鬱地陰霾著,而且刮三四級風。市里多處地方在施工,即刮三四級風,便飛沙撲面了。許多夾道歡迎的孩子都迷了眼。於是與上前獻花的小學生一道上前獻詩的詩人,不得不將“連天空也祝賀以彩霞”一句,

  腦筋急轉彎地改為:“風兒送來了細沙/這是大地在表示它的驚訝!”

  七人全都沒有想到會有歡迎的儀式在等待自己們。在車上互推了半天才下來。下來之後又互推一陣,誰都不肯走在前邊。七人中胡雪玫是見過類似的場面的。最終還是她大大方方地走在前邊接了花,並滿臉堆下禮節性的微笑,耐心地聽詩人朗讀他那首不知所云且又冗長的詩。幸而詩人手中的詩稿被風颳走了幾頁。他去追時,少先隊員們吹起了隊號,敲起了隊鼓,動靜鬧得特大……

  接下來該市民政局長一一與七人握手,將他們陪上了主席台……

  再接著是市委的一位副書記代表市委領導講話,大意無非是勉勵今天的學生們努力學習,熱愛科學,長大都當科學家,使祖國成為科技強國……

  隨之是商企界代表講話,不失時機地進行商品推銷……

  最後是一行七人的代表講話。郝處長說毫無準備,推薦胡雪玫講幾句。胡雪玫覺得自己講名不正言不順,又推薦肖冬雲。肖冬雲認為資格理應讓給趙衛東。而趙衛東竟耍大牌地瞪著她說:“我不是傀儡,誰想利用就可以利用一下。”肖冬梅從旁聽了非常來氣,在胡雪玫眼色的慫恿之下,也不經張、郝二位同意,倏地站起來就大步走到了麥克風那兒,抓住麥克風不假思索地張口就說:“我叫肖冬梅,三十幾年前的紅衛兵,當年一中的校長是我父親。我覺得我對不起他。因為在他特別需要親人照顧的時候我沒在他身邊。我現在要為在另一個世界的父親唱一首歌……”

  接著她就唱起了第二次到“大姐”家跟著收音機學會的一首歌《父親》:

  小時候,最疼你的那個男人是誰?

  讓你騎在自己肩上的那個男人是誰?

  有時候對你很嚴厲的那個男人是誰?

  你摔倒了,鼓勵你自己爬起來的

  那個男人是誰?

  歲月流失,往事如煙,記憶如水,

  哪個男人還能愛你愛得那麼純粹?……

  當肖冬雲望見“歡迎走失的孩子歸家”的橫標,心中頓涌一陣悲傷的溫馨。她沒有料到妹妹會“挺身而出”。當妹妹一提到父親,她霎時淚如泉湧。而當妹妹唱那首歌時,她已雙手掩面,無聲抽泣了……

  肖冬梅唱完,李建國有話忍不住要說。他對在“文革”中抄了別人家的事表示了懺悔。他在台上當眾打了自己三記耳光。他說第一記耳光是替三十幾年前的教育局長打的;第二記耳光是替自己的父親教訓自己,因為父親已經不在人世了,不能教訓自己了;第三記是替自己打的,當年自己胡作非為,現在懂事了,理應和從前的自己當眾決裂……

  於是當年那幾戶人家的男女老少紛紛上了台,虔誠地表示對他的寬恕。當事人們皆已故去。他們的兒女也已五六十歲。一位四十來歲的婦女說她對李建國印象很深。李建國問:“大嬸,那是為什麼?”

  那婦女說:“你別叫我大嬸。你當年與一夥紅衛兵抄我家時,我才四歲,比你小十幾歲。我之所以對你印象很深,是因為你不但一腳踏扁了我的塑料娃,還對我兇惡地吼:‘記住你紅衛兵爺爺的大名——李建國!’所以直到今天我還牢記著你的姓名……”

  這種當眾揭發自然使李建國狼狽不堪。幸而那時他的哥哥,大腹便便的電力局長一家三口走上了台。哥哥的女兒已是二十四五歲的大姑娘,大學畢業後在電力系統工作。她親親密密地叫了李建國一聲“叔”,之後端詳著他,終於忍俊不禁嘻嘻地笑將起來……

  而哥哥摸著他的頭說:“好,好,回來了就好!你侄女從網上知道你已經掙了三萬五千多元錢,真有出息!不愧是我的弟弟,明天就把錢交給你嫂子保管著吧!讓她替你炒股。她炒股有經驗,只賺不賠!”

  嫂子嗔道:“瞧你說起來就沒完。有些應該家去再說的話,何必在這種場合非急著說,也不分個家裡外頭!”——隨即握住他的一隻手,以悲悲切切的語調又對他說:“兄弟呀,你可真受了苦啦!能回來就好。只當我和你哥多生了一個兒子,往後我們就拿你當兒子吧,嫂子我保證讓你活得快快樂樂的……”

  他覺得那是他嫂子的女人看去未免太年輕了,似乎只比他的侄女大五六歲。也覺得她對他的親,顯然的不那麼真誠可靠。

  逮個空兒他把他心裡的奇怪講給胡雪玫聽了,胡雪玫說:“我也注意到這一點了。那女人肯定不是你哥哥的原妻。”

  他這才恍然大悟,又逮個空兒,避開嫂子,將他哥哥扯到一旁悄問:“哥我起先的嫂子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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