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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氣雍容,臨節終不少變。

  據此,則康廣仁則是慷慨成仁,從容就義,兼而有之。汪精衛所聞,卻又是如此茸窩囊,直如兩人。平心而論,汪精衛述譚、林的態度,既已可以證明真實不誤,則轉述康廣仁的神態語言,亦自可信。我們找不出汪精衛對廣仁有何嫌隙,即絕不能武斷汪精衛在厚誣康廣仁。

  當然,康廣仁死得冤枉。據康有為自編年譜,完全歸咎於文悌,其言如此:政變之獄,一以文悌之折為案據。先是四月大閱,吾與幼博出西直門視之,還游極樂寺,入西直門,經文悌之宅,吾順為幼博訪之,後文悌直入室,來視吾疾,幼博陪之,輿論變科舉數言,文悌劾吾,竟牽及幼博名,自是京師無不知幼博者,謠謗之興,乃至謂幼博出入內廷,曾有乾清宮門遇之者,輾轉傳述,或信為真,故舊黨泄憤,遂及大戮。而楊漪川亦以文悌劾之,有不可告人一語,遂致京朝謠言滿聽,吾及漪川之禍,皆出於此。

  文悌在《清史稿》中,與吳可讀、安維峻並列一傳,許之為名御史,此人字仲恭、姓瓜爾佳氏,雖為筆帖式出身,頗有文采。康有為本來是想跟他結納的,《清史稿》卷四百四十六文悌傳,載其於王照一案,禮部六堂盡罷後,上折云:康有為向不相識,忽踵門求謁,送以所著書籍……明似推崇孔子,實則自申其改制之義。乃知康有為之學術,正如漢書嚴助所謂以春秋為蘇秦縱橫者耳!

  以下敘他與康有為相晤,勸他改過。不意又私聚數百人立保國會,接著又說:曾令其將忠君愛國合為一事,勿徒欲保中國而置我大清於度外,康有為亦似悔之。又曾手書御史名單一紙,欲臣倡首鼓動眾人,伏闕痛哭,力請變法,當告以言官結黨,為國朝大禁,此事萬不可為。以康有為一人在京城,任意妄為,遍結言官,把持國事,已足駭人聽聞。而朱伯魯、楊深秀,身為台諫,公然聯名庇黨,誣參朝廷大臣,此風何可長也?伏思國家變法,原為整頓國事,非欲敗壞國事,譬如屋宇年久失修,自應招工依法改造,若任三五喜事之徒曳之傾倒,而曰非此不能從速,恐梁棟毀折,且將傷人,康有為之變法,何以異是?此所以不敢已於言也!“

  於此可知,康有為本想結納文悌,而文悌反過來告了康有為一狀。這一狀沒有告准,斥回原衙門行走。這是對言官合法的最嚴厲處置。文悌由戶部郎中改御史,回原衙門即仍回戶部候缺。

  及至政變既作,文悌走李蓮英的路子,得以外放河內知府。此人人品,有兩種不同的說法,惡之者醜詆萬端;但亦有人說他頗能持正,郭則《庚子詩鑒》云:戊戌新政,朝臣多腹誹,其抗章諫阻者,惟仲恭侍御文悌,以是斥罷,尋又起出守豫省,故事郡守以下見長吏皆屈膝為禮,仲恭獨持不可,曰:“令典未之載也!”庚子之亂,感憤時事,榜所居曰此處停靈,人目為怪,步嘯梧司馬和仲恭庚子感事四律有云:“相勖此身同效死,悲風先過北邙山。”當即指此。

  文悌的詩,亦有兩種說法,一種是詩不成詩;一種則詩筆清奇,詆之者亦錄其《扈送慈禧太后回京蹕路》題壁四首云:插足塵中客乘虛,獨尋僻地暫閒居,到門尚有衣冠客,薰穴微聞徵辟書。島國累人追竄鼠,泥塗笑我駕疲驢,歸來倦倚樓窗看,繞屋風蘆絕倒如。

  為看青山一捲簾,樓中景物望中添,槐柯眾蟻才夢醉,燈火飛蛾枉附炎。置兔都因貪捷躍,網魚應悔不深潛,舉頭明月群星淡,皎潔清輩愛素蟾。

  第三章獄中壁詩(2)

  第一首“島國累人追竄鼠”,殆指清廷多方追捕逃在日的康有為等:“薰穴微聞徵辟書”,可能指開“經濟特科”。凡天子親詔以待異等之才,稱為“制科”。清朝制科凡三舉,一為康熙己未,一為乾隆丙辰,皆為博學鴻詞,故稱“詞科”。舉詞科之意,在籠絡高級知識分子,使岩穴之士,亦受祿位羈縻。實際上即是瓦解前明遺民志士的反清組織。此意在己未更為明顯。

  “經濟特科”亦為制科之一。當變法之際,貴州學政嚴修,請舉此科,下總理衙門及禮部議奏。奏未上而變法失敗,經濟特科自然不必談了。辛丑議和,賠款商定,迴鑾有期,乃下詔復開經濟特科,但至光緒二十九年方始舉行,由張之洞主持。梁士詒因姓名“梁頭康尾”(康有為榜名廣詒)而被黜。取一等九人,張一第二;俞曲園之孫,平伯之父陛雲第八。二等十八人,詩人陳曾壽為殿。此科實敷衍輿論,草草了事。而張之洞謂其門生:“你們這一榜闊極了!”意思是物以稀為貴。三年出一個狀元,而乾隆元年丙辰,至光緒二十九年癸卯,相隔一百六十七年始再舉制科。

  “薰穴”之典出《莊子》:“鼷鼠深穴神丘之下,以避薰鑿之患。”以開經濟特科誘使岩穴之士入彀,猶之乎薰鼠以使其不能安處穴中,此是應經濟特科者為鼠輩。翁同日記戊戌五年初三:“文仲恭(悌)送詩罵余。”文悌喜作詩罵人,而觀乎“薰穴”之語,可知其人為刻薄一流。

  第二首兩聯,罵四種人:一、“槐柯眾蟻才夢醒”,指大阿哥溥俊被逐。

  二、“燈火飛蛾枉附炎”,罵趙舒翹等一班明知義和團為非,但趨附載漪、剛毅,以致被禍。

  三、“置兔都因貪捷躍”,捷躍猶言躁進,此罵四京卿,兔貪捷躍而入置。

  四、“網魚應悔不深潛”,這也是罵康有為。言戊戌八月初搜捕新黨,布置不周,行動不速,以致康有為漏網。自然也兼罵戊戌政變幸得無事諸人。

  相形之下,倒是三、四兩首,悱惻溫柔,後勝於前:亂樹叢中晝閉關,藥盧茗碗任蕭閒,眼前光景隨緣法,耳畔秋風任往還。酒國盡堪容盛世,書城何必住名山,鄉雞午唱驚濃睡,心在巢由沮溺間。

  我思無極獨哀吟,曠野人稀草樹森,世事如雲殊變化,禪機指水悟深沉。銜泥燕又營新壘,避網鴻宜有去心,憑個書樓石城下,未妨擁鼻日登臨。

  現在回頭再來談“四京卿”。按:清朝自雍正七年設置軍機處後,大學士即非真宰相。辛酉政變,兩宮垂簾,恭王以親藩掌樞,軍機大臣進一步建立了固定的制度。第一,以親貴為軍機領班。第二,軍機大臣為四人,連領班共五人。相傳樞廷忌滿六人,否則必有一人亡故出缺。第三,四大臣兩滿兩漢,兩漢則一北一南,如先為李鴻藻、沈桂芬。光緒十年以後為孫毓汶與筆者叔曾祖恭慎公,甲午以後稍有變化,但大致亦須論地域、講資格。總之,軍機大臣的進退,牽涉甚多。所以光緒決定在軍機章京方面稍作更張,而且只添新、不廢舊,以期阻力較小,集事稍易。

  自戊戌七月十二日起,光緒召見陳寶箴薦舉,可任新政的官員,不下十員之多,最後選定四名,於七月二十日降旨:候補侍讀楊銳、刑部候補主事劉光第、內閣候補中書林旭、江蘇候補知府譚嗣同,均著賞加四品卿銜,在軍機章京上行走,參與新政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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