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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王翠翹微笑答說,“神智好像清楚得多了。”接著,她將她跟徐海相聚的情形說了一遍,然後談到做棗餅的困惑。“那容易,我家裡就有一副模子,不同式樣的二十四塊,

  總共百把個花式,做出來很漂亮、很好玩。派人回去,明天一早就可以拿來,如果還要快,也有一個法子,到鎮上的糕餅店去借一副。“

  “我看借一副!我家的那副到過年再用。”

  “我家”二字入耳,陸太婆一愣,旋即意會,自己的“義女”當然說“我家”,便即笑道:“也不必等過年,‘毛腳女婿’上門,我就做棗餅請他好了。”

  已訂婚而未結婚的女婿到家作客,稱為“毛腳女婿”;陸太平是打趣的話,王翠翹裝作不曾聽見,提筆開了一張單子,請陸太婆關照退廬的管事,在借模子時,順便將應用的材料也辦了來。

  主要的材料當然是紅棗,煮膨脹了,剝衣,棗肉連湯一起揉糯料粉,揉到相當時候,棗核自然而然地脫出,棗餅的妻子就有了。

  餡子有好幾種,最好吃的是用黑棗切丁,加上松仁、核仁、桂花、洋糖、雞油拌勻,王翠翹所調的餡子就是這一種。“可以做了!”

  “我來!”徐海將模子捏在手裡,揚了一下。

  模子又稱印板,棗木所制,緊硬無比;厚約寸許,寬約三寸,上面鏤著各種吉祥圖案,等王翠翹捏麵皮填餡,做成一個圓環;徐海便拿來塞入模子,撳壓實在,使勁一磕,倒出來便是或方或圓、形式不同的一個棗餅。

  一面做,一面上籠罩——蒸籠上鋪好粽簧,棗餅放在箬上,等蒸好出籠,用扇子使勁扇涼,再用剪刀將棕箬剪開修齊。這時的棗餅,色是深黃,油光閃亮;熱吃固佳,冷食亦別有風味,頗耐咀嚼。徐海一口氣吃了二十來個,王翠翹可忍不住要阻攔了。

  “夠了,明天再吃。吃多了不容易消化。”

  “再吃兩個,”徐海象個孩子似地,“再吃兩個。”

  這樣又玩又吃鬧了一陣,徐海的神態更不同了,象孺子依母似地,只在王翠翹身邊繞來繞去。這下,她倒又不免憂慮了,怕他心理上依賴太深,一刻離不得她,豈非也是麻煩。

  “你看,阿狗一個人在那裡,你也陪他說說話嘛!”

  “啊!啊!”徐海如夢方醒似地,歉然笑道:“我竟忘了他在那裡。”

  “二哥!”阿狗桴鼓相應,默喻王翠翹的意思,將徐海的思緒從她身上引開:“明天我陪你到‘大樹將軍廟’去逛逛。”

  “大樹將軍廟?”徐海搔搔頭,“沒有聽說過。”

  “就是馮異將軍廟。”

  “在哪裡?”

  “二哥,莫非你忘記掉了?”阿狗提醒他說:“你倒想想看,你跟胡總督在那裡會過面。”

  “我想想看,好象有那麼一回事。”

  “那次我不在場。我是事後聽胡元規說起的。好象你們還在那裡吃蟹。”

  “吃蟹?”

  “是的!吃蟹。”阿狗作出歆羨的神態,“持螯賞菊,雅得很啊!”

  “啊!啊!想起來了!”徐海慢吞吞地念誦著:“‘見說白楊堪作桎,爭教紅粉不成灰!’三年辛苦,培養出一個‘墮樓人’!”

  這是他當時對胡宗憲,為了一盆題名‘墮樓人’的菊花,借題所發的牢騷,阿狗不知其事,反倒愣住了。

  “我想起來了!還有胡朝奉,就是我們三個人。好象眼前的事。”

  “本來就沒有多久。”

  “是啊,沒有多久。可是,時世大變了!早知如此,唉!”他搖搖頭,沒有再說下去。

  “二哥!”阿狗有些著急:“你是怎麼回事?變得只會嘆氣了!”

  “兄弟,”徐海報以歉疚的微笑:“你倒說些可以不教人嘆氣的事我聽聽。”

  這雖有反詰的意味,但倒是提醒了阿狗,最好講些有趣的事,才能沖淡徐海的抑鬱。思索了一下,現成有樁有趣的事可談。

  “好!”他很起勁地說:“我講隔夜算命的故事你聽。”

  講到一半,王翠翹也來聽了。她跟徐海對這個巧賺趙文華的妙事,都聽得津津有味。聽完,徐海說了他的感想。“我在虎跑寺的時候,有個‘菜頭’,就是管菜園的和尚,法名行光,原是個秀才,因為家裡有了劇變,看奇塵世才出的家。他也限我差不多,雖做了和尚,積習難改,不大念經,喜歡講孔孟之道,那兩年我很得他的益處。照他說,人性本無善惡,也可以說生來有善性,也有惡性,所以一個人可與為善,可與為惡。像天水趙就是一個彰明較著的例子。”

  這番話,對阿狗來說是深了些,反而於王翠翹聽出來一些道理,便接著他的話說:“如何是可與為善,如何是可與為惡?只看周圍是些何等樣人?只因為胡總督想往好的方面做,羅小華幫著他去做,恰逢趙忠又不能不跟著他們做。所以天水趙做了一件善事。細細想去,他也沒有什麼善事,不過放鬆了一步,大家便都很承他的情,說他的好。看起來,‘為善最樂’這句話倒是不錯。”

  “為善最樂?”徐海又有些迷茫的神色,本來眼中已恢復的清澈的光茫,也一下子消失了。他語氣遲滯了說:“象我現在這樣生趣索然,不知道樂在哪裡的人,必是做多了壞事。”

  想不到他竟因此多心,王翠翹一時無法作答,而阿狗卻很快地,帶些責備的語氣說:“二哥,你不要不知足!雖說最近遭遇了許多波折,可是,你也應該有安慰的地方。”

  “兄弟,你的話我必得聽。你倒說說看,我有什麼值得安慰之處?”

  “第一,”阿狗將手一指:“翠翹姐依舊跟你在一處。”

  “是的!這是安慰。第二呢?”

  “第二,我也跟你在一起。”

  “這更是一件值得安慰的事。”翠翹拍拍徐海的手背,“是不是?”

  徐海沒有回答,只捏住了她的手,接著又問:“第三?”

  “第三,沉冤可雪,而且仍然受大家的重視。這一點,二哥,你不要老想過去,要往前看。”

  “往前看!”徐海挺臉,抬一抬眼,然後將頭低了下去,悄然沉思。

  王翠翹使了個眼色,阿狗會意,起身說道:“二哥,你好好想吧!想不通的地方問翠翹姐了。”

  等阿狗一走,王翠翹也不肯多做逗留,更不肯與徐海不明不白地重圓舊夢,因為她要顧到陸太婆的面子,也要為自己留身分。

  “你也好好睡吧!”她說,“我明天早晨再來看你。”

  “你到哪裡去?”徐海問。

  “到我義母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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