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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要說了。”螺螄太太打斷她的話,“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我也要老實說:俗話說的是,‘窮雖窮,家裡還有三擔銅’,送你一支參當年禮,你不必客氣。”

  “既然你這樣說,我就安心了。不過我‘回盤’沒有啥好東西。”

  “你不要客氣!”螺螄太太心裡在想,拿那個枕頭“回盤”,就再好都沒有了。

  就這時丫頭來請示:“是不是等老爺回來再開飯?”

  “老爺回來了,也是單獨開飯。”朱太太說:“菜如果好了,就開吧!”

  這倒提醒了螺螄太太,不提一聲朱寶如,似乎失禮,便即問說:“朱老爺出去了?”

  接下來便是閒話家常,光是胡家遣散各房姨太太這件事,便談不完,只是螺螄太太有事在心,只約略說了些。然後吃飯,飯罷略坐一坐,便該告辭了。

  “現在只有你一個人了,大先生一定在等,我就不留你了。等我把東西去拿出來。”朱太太說完,回到後房。

  沒有多久,由丫頭捧出來一個包裹,一個托盤,盤中是一頂貂帽,一隻女用金表,包裹中便是螺螄太太寄存的枕頭,連藍布包袱,都是原來的。

  “ ‘回盤’沒有啥好東西,你不要見笑。”

  “自己人。”螺螄太太說:“何必說客氣話。”

  “這是你的枕頭。”朱太太說:“說實話,為了你這個枕頭,我常常半夜裡睡不著,稍為有點響動,我馬上會驚醒,萬一賊骨頭來偷了去,我對你怎麼交代,”

  “真是!”螺獅太太不勝歉疚地,“害你受累,真正過意不去。”

  “我也不過這麼說說。以我們的交情,我同寶如當然要同你們共患難的。”

  這句話使得螺螄太太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朱家駒與王培利,他們不也是跟他們夫婦共患難的嗎?

  這樣轉著念頭,接枕頭時便迫不及待地要想知道其中的內容,但也只有掂一掂分量——很大的一個長方枕頭,亮紗枕套,內實茶葉,但中間埋藏著一個長方錫盒,珍藏都在裡面。她接枕頭時,感覺到中間重、兩頭輕,足證錫盒仍在,不由得寬心大放。

  “多謝,多謝!”螺螄太太將枕頭交了給阿雲,看朱太太的丫頭在包貂帽與金表時,微笑著說:“這頂貂帽,我來戴戴看。”

  是一頂西洋婦子戴的紫貂帽,一旁還飾著一支紅藍相間、十分鮮艷的羽毛。她是心情愉快,一時好玩,親自動手拔去首飾。將貂帽戴在頭上。朱太太的丫頭,已捧過來一面鏡子,她左顧右盼了一番,自己都覺得好笑。

  “象出塞的昭君。”朱太太笑著說:“這種帽子,也只有你這種漂亮人物來戴,如果戴在我頭上,變成老妖怪了。”

  就這樣說說笑笑,滿懷舒暢地上了轎,照預先的約走,直到烏家。

  胡雪岩已經先到了,烏太太已由丈夫關照,有要緊事要辦,所以只跟螺螄太太略略寒暄了幾句,便退了出去,同時將下人亦都遣在,堂屋裡只剩下主客三人。

  “拿回來了。”螺螄太太將貂帽取了下來,“還送了我這麼一頂帽子,一個金表。”

  胡雪岩與烏先生都很沉著地點點頭,默不作聲,螺螄太太便解開了藍布包袱,拿起桌上的剪刀準備動手時,烏先生開口了。

  “先仔細看一看。”

  看是看外表,有沒有動過手腳,如果拆過重縫,線腳上是看得出來的,前後左右上下都仔細檢查了,看不出拆過的痕跡。

  “剪吧!”

  剪開枕頭,作為填充枕頭的茶葉,落了一桌,螺螄太太捧起錫盒,入手臉色大變,“分量輕浮多了!”她的聲音已經發抖。

  “你不要慌!”胡雪岩依舊沉著,“把心定下來。”

  螺螄太太不敢開盒蓋,將錫盒放在桌上,自己坐了下來,扶著桌沿說:“你來開!”

  “你有點啥東西在裡頭?”胡雪岩問說。

  “你那盤‘養眼’的寶石,我的兩樣金剛鑽的首飾、鐲子同胸花。還有,那十二顆東珠。”

  胡雪岩點點頭,拿起錫盒,有意無意地估一估重量,沉吟了一下說:“羅四姐,你不要看了好不好?”

  “為啥?”螺螄太太剛有些泛紅的臉色,一下子又變得又青又白了。

  “不看,東西好好兒在裡面,你的心放得下來……”

  “看了,”螺螄太太搶著說:“我就放不下心?”

  “不是這話。”胡雪岩說:“錢財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這一次栽了這麼大的一個跟斗,我總以為你也應該看開了。“

  “怎麼?”螺螄太太哪裡還能平心靜氣聽他規勸,雙手往前一伸,鼓起勇氣說道:“就算她黑良心,我總也要看明白了才甘心。”

  說著,捏住盒蓋,使勁往上一提。這個錫盒高有兩寸,盒蓋、盒底其實是兩個盒子套在一起,急切間哪裡提得起來,螺螄太太心急如焚,雙手一提,提得盒子懸空,接著使勁抖了兩下,想將盒底抖了下來。

  “慢慢,慢慢!”烏先生急忙攔阻,“盒底掉下來,珠子會震碎。等我來。”

  於是烏先生坐了下來,雙手扶著盒蓋,一左一右地交替著往上提拔,慢慢地打開了。

  盒子裡塞著很多皮紙,填塞空隙,螺螄太太不取皮紙,先用手一按,立即有數,“我的鑽鐲沒有了!”她說:“珠子也好象少了。”

  烏先生幫她將皮紙都取了出來,預期的“火油鑽”閃爍出來的炫目的光芒,絲毫不見,不但鑽鐲已失,連胸飾也不在了。

  螺螄太太直瞪著盒子,手足冰冷,好一會才說了句:“承她的情,還留了六顆東珠在這裡。”

  “寶石也還在。”胡雪岩揭開另一個小木盒,拿掉覆蓋的皮紙說。

  “什麼還在?”螺螄太太氣緊敗壞地說:“好東西都沒有了。”

  “你不要氣急……”

  “我怎麼能不氣急。”螺螄太太“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旋即警覺,用手硬掩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出聲,但眼淚已流得衣襟上濕了一大片。

  任憑胡雪岩與烏先生怎麼勸,都不能讓她把眼淚止住。最後胡雪岩說了句:“羅四姐,你不是光是會哭的女人,是不是?”

  這句話有意想不到的效果,頓時住了眼淚,伸手進入袖中去掏手絹拭淚。

  窗外的阿雲早就在留意,而且已找烏家的丫頭,預備了熱手巾在那裡,見此光景,推門閃了進來,將熱毛巾送到她手裡,螺螄太太醒鼻子,抹涕淚,然後將手巾交回阿雲,輕輕說了句:“你出去。”

  等阿雲退出堂屋,烏先生說道:“羅四姐,你的損失不輕,不過,你這筆帳,如果並在大先生那裡一起算,也就無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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