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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應春旅途勞頓,一上床,鼾聲即起,七姑奶奶卻無法合眼,最後終於想到了一個辦法,而且自己覺得很得意,很想喚醒古應春來談,卻又不忍,只好悶在心裡。

  第二天一早,古應春正在漱洗時,七姑奶奶醒了,掀開珠羅紗的帳子,探頭說道:“不要緊了!我有法子了。”

  沒頭沒腦一句話,說得古應春愣在那裡,好一會才省悟,“你是說羅四姐?”他問。

  “對。”七姑奶奶起床,倦眼惺松,但臉上別有一種興奮的神情,“他們的喜事在上海辦,照兩頭大的辦法,一樣可以坐花轎、著紅裙。”她問:“你看呢?”

  “小爺叔在杭州有大太大的,無人不知,人家問起來怎麼說?”

  “兼桃!”七姑奶奶脫口回答:“哪個去查他們的家譜?”

  “這話倒也是。不知道小爺叔肯不肯?”

  “肯不肯是他自己的事,我們做媒人的,是有交代了。”七姑奶奶又說:“我想他也不會不肯的。”

  古應春考慮了一會,同意了她的辦法,只問:“回到杭州呢?”

  “照回門的辦法,先到祖宗堂磕頭,再見老太太磕頭。”

  “這不是哈回門的辦法,是‘廟見’,這就抬舉羅四姐的身分了。”古應春深深點頭:“可以!”

  “你說可以就定規了。下半天,你問問烏先生,看他怎麼說。”

  “能這樣,烏先生還有什麼話說?至到你說‘走規’,這話是錯了,要小爺叔答應了才能定規。”

  “你這麼說,那就快寫信去問。”

  古應春覺得不必如此匆促。不過,這一點他覺得也不必跟愛妻去爭,反正是不是寫了信,她也不會知道,所以答應著說:“我會寫。”

  烏先生上午去看了羅四姐,下午由古應春陪著他,坐了馬車去觀光,一圈兜下來,烏先生自己提出要求,想到古家來吃晚飯,為的是談羅四姐的親事。

  “我跟她談過了,她說她的意思,七姑奶奶都曉得。不過,既然我是媒

  人,她說有些話,要我跟七姑奶奶來商量。“

  “是的。烏先生你說。”

  第一件,將來兩家是不是當親戚來往,現在暫且可以不管。

  不過,她的女兒,要胡太太認做子女兒,將來要到胡家來的,下人要叫她‘干小姐’。“

  “胡太太的兒女,還要叫她妹妹。”七姑奶奶補充著,極有把握他說:“這件事包在我身上。”

  “第二件比較麻煩,她說七姑奶奶答應了她的,要我請問七姑奶奶,不曉得是啥辦法?”

  “辦法是想到一個,不過,還不敢作主。這個辦法,一定要胡大先生點了頭才能算數。”

  “是的,做媒本來要雙方自己願意,象七姑奶奶這樣爽快有擔當,肯代胡大先生作主,真是難得。”烏先生可說:“不過,先談談也不要緊。”

  這件事很有關係,七姑奶奶心想,倘或自己說錯了一句話,要收回或更改就不漂亮了,不如讓她丈夫去談,自己在一旁察言觀色,適時加以糾正或者補充,比較妥當。

  於是古應春便在她授意之下,講他們夫婦這天清早商量好的辦法。講得一點不錯,七姑奶奶認為無需作何修正。倒是烏先生的態度,讓她奇怪,只見他一面聽,一面鎖緊眉頭,她不知道這是烏先生在用心思索一件事時,慣有的樣子,只當他對這樣的辦法還不滿意,心裡不免大起反感。

  於是等古應春講完了,她冷冷地問:“烏先生覺得這個辦法,還有啥欠缺的地方?”

  “不是欠缺,我看很不妥當。”

  這就連古應春都詫異了,“烏先生,請你說個道理看。”他問“何以不妥當。”

  “胡大先生現在是天下聞名的人,佩服他、贊成他的人很多,妒忌他、要他好看的人也不少。萬一京里的御史老爺參上一本,不得了。”

  “參上一本?參胡大先生?”

  “這我就不懂。”七姑奶奶接著也說,“犯了啥錯?御史要參他。”

  “七姑奶奶,請你耐耐心,聽我說……”

  原來烏先生的先世是杭州府錢塘縣的刑房書辦,已歷四代,現在由烏先生的長兄承襲,《大清律例》是他的家學,對“戶婚律”當然亦很熟悉,所以能為古應春夫婦作一番很詳細的解釋。

  他說,以“兼祧”為取“兩頭大”的藉口,是刁俗如此,而律無明文,不過既然習俗相沿,官府亦承認的,只是兼祧亦有一定的規矩,如俗語所說的“兩房台一子”,方准兼桃,這在胡雪岩的情形,顯然不合。

  “你們兩位請想,即稱‘胡大先生’及有‘胡二先生’,好比合肥李家,有‘李大先生’李瀚章,就一定有‘李二先生’李鴻章。胡大先生既然有兄弟,就可以承繼給他無子的叔伯,何用他來兼祧?”

  “這話說得有道理,‘胡大先生’這個稱呼,就擺明了他是有兄弟的。”

  古應春對他妻子說:“兼桃這兩個字,無論如何用不上。”

  “用不上就不能娶兩房正室。一定要這麼辦,且不說大清律上怎麼樣,論官常先就有虧了,這叫做‘寵妾滅妻’,御史老爺一本參上去,事實俱在,逃都逃不了的。”

  一聽這話,七姑奶奶嚇出一身冷汗,“真是虧得烏先生指點,”她說,“差點做錯了事情,害我們小爺叔栽個筋斗。”

  “筋鬥倒也栽不大,不過面子難看。”烏先生又說:“講老實話,胡大先生還在其次,我先要替羅四姐想一想,倘或因為她想坐花轎、穿紅裙,弄出來這場麻煩,胡老太太、胡大先生一定很不高興,說風涼知的人就會說:‘一進門就出事,一定是個掃帚星。’七姑奶奶你倒想,羅四姐以後還好做人?”

  “烏先生,你想得真周到,見識真正高人一等。”七姑奶奶由衷的佩服,“而且人家本來不知道羅四姐是啥身分,這一來‘妾’的名聲就‘賣朝報’了。”

  “賣朝報”是句杭州的俗話,還是南宋時候傳下來的,老百姓的名字忽然在“朝報”上出現,一定出了新聞,“賣朝報”的人為廣招徠,必然大聲吆喝,以至大街小巷,無人不知。如果胡雪岩因為“寵妾滅妻”而奉旨申斥,上諭中就會有羅四姐的名字。清朝的“宮門抄”就是南宋的“朝報”,所以七姑奶奶的這個譬喻,十分貼切。

  “是啊!”烏先生說,“那一來,不但杭州上海,到處都知道了,真正叫做‘求榮反辱’。我想我只要一說明白,羅四姐一定也懂的。”

  “是,是!”古應春忽忙接口,“那就拜託先生跟羅四姐婉言解釋。只要講一層講通了,我想我們的這個媒就做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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