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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他是廣東人,不過,他的爺爺倒是衍聖公府出身。這裡面有段曲折,談起來蠻有趣的。”說著,他徐徐舉杯,沒有下文。

  “喔,”七姑奶奶性急,“有趣就快說,不要賣關子!”

  “我也是前兩天才聽說,有點記不太清楚了,等我好好想一想。”

  “慢慢想。”羅四姐挾了塊魚敬他,“講故事要有頭才好聽。”

  “好!先說開頭,乾隆未年……”

  乾隆來年,畢秋帆當山東巡撫。阮元少年得意,翰林當了沒有幾年,遇到“翰詹大考”,題目是乾隆親自出的,“試帖詩”的詩題是“眼鏡”。這個題目很難,因為眼鏡是明朝未年方由西洋傳入中土,所以古人詩文中,沒有這個典故,而且限韻“他”字,是個險韻,難上加難,應考的無不愁眉苦臉。

  考試結果,阮元原為一等第二名,乾隆拔置為第一,說他的賦做得好,其實是詩做得好,內中有一聯:“四目何此,重瞳不用他”,為乾隆激賞,原來乾隆得天獨厚,過了八十歲還是耳聰目明,不戴眼鏡,平時常向臣下自詡。因此,阮元用舜的典故“四目”、“重瞳”來恭維他,意思是說他看人

  看事,非常清楚,根本用不著藉助於眼鏡。

  大考第一,向來是“連升三級”,阮元一下子由編修升為詹事府少詹,不久就放了山東學政,年紀不到三十,繼弦未娶。畢秋帆便向阮元迎養在山東的“阮老太爺”說:“小女可配衍聖公,請老伯做媒,衍聖公的胞姐可配令郎,我做媒。”阮元就此成了孔家的女婚。

  衍聖公府上的飲撰,是非常講究的,因為孔子“食不厭精”,原有傳統。

  因此,隨孔小姐陪嫁過來的,有四名廚子,其中有一個姓何,他的孫子,就是古應春這天邀來的何廚。

  “那麼,怎麼會是廣東人呢?”胡雪岩問。

  “阮元後來當兩廣總督,有名的肥缺,經常宴客,菜雖不如府菜,但已經遠非市面上所及。不過不能用‘府菜’的名目,有人便叫它‘滿漢全席’。

  總督衙門的廚子,常常為人借了去做菜,這何廚的爺爺,因此落籍,成為廣東人。“

  正談到這裡,魚翅上桌,只見何廚頭戴紅纓帽,列席前來請安。這是上頭菜的規矩,主客照例要犒賞,胡雪岩出手豪闊,隨手拈了張銀票,便是一百兩銀子。

  “這盤魚翅,四個人怎麼吃得下?”

  羅四姐說,“我真有點替七姐心痛。”

  魚翅是用二尺五口徑的大銀盤盛上來的,十二個人的分量,四個人享用,的確是太多了,七姑奶奶有個計較,“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氣。”她說:“留起一半吧!”

  就一半也還是多了些,胡雪岩吃了兩小碗,摩腹說道:“我真飽了。”

  接著又問:“這何廚我以前怎麼沒有聽說過?”

  “最近才從廣州來。”古應春答說:“自己想開館子,還沒有談攏。”

  “怎麼叫還沒有談攏?”

  “有人出本錢,要談條件。”

  “你倒問問他,肯不肯到我這裡來。”胡雪岩說,“我現在就少個好廚子。”

  “好的。等我來問他。”

  吃完飯圍坐閒談,鍾打九點,七姑奶奶便催胡雪岩送羅四姐回家。在城開不夜的上海,這時還早得很,選歌征色、紙醉金迷的幾處地方,如晝錦里等等“市面”還只剛剛開始。不過,胡雪岩與羅四姐心裡都明白,這是七姑奶奶故意讓他們有接近的機會,所以都未提出異議。

  臨上轎時,七姑奶奶關照轎夫,將一具兩展的大食盒,納入轎箱,交代羅四姐說:“我們家人請人吃夜飯有規矩的,接下來要請吃消夜。今天我請你們小爺叔做主人,到你府上去請。食盒裡一瓷壇的魚翅,是先分出來的,不是吃剩的東西。”

  “謝謝,謝謝,”羅四姐說:“算你請胡大先生,我替你代做主人好了。”

  “隨便你。”七姑奶奶笑道:“哪個是主,”哪個是客,你們自己去商量。“

  於是羅四姐開發了傭人的賞錢,與胡雪岩原轎歸去。

  到家要忙著做主人,胡雪岩將她攔住了。

  “你不必忙,忙了半天,我根本吃不下,豈不是害你白忙,害我自己不安。依我說,你叫人泡壺好茶,我們談談天最好。”

  “那麼,請到樓上去坐。”

  樓上明燈燦然,春風胎盪,四目相視,自然逗發了情思。羅四姐忽然覺得胸前有透不過氣的感覺,忽忙挺起胸來,微仰著臉,連連吸氣,才好過些。

  “你今年幾歲?”她問。

  “四十出頭了。”

  “看起來象四十不到。”羅四姐幽幽地嘆了口氣,“當初我那番心思,你曉得不曉得?”

  “怎麼不曉得?”胡雪岩說:“我只當我們沒有緣分,哪曉得現在會遇見,看起來緣分還在。”

  “可惜,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我。‘人老珠黃不值錢’。”

  “ 這一點都不對,照我看,你比從前更加漂亮了,好比柿子,從前又青又硬,現在又紅又軟。”胡雪岩咽了口唾沫,“吃起來之甜,想都想得到的。”

  羅四姐瞟了他一眼,笑著罵了句:“饞相!”

  “羅四姐,”胡雪岩問道:“你記不記得,有年夏天,我替你送會餞去,只有你一個人在家……”

  羅四姐當然記得,在與胡雪岩重逢那天晚上就回憶過。那天,是七月三十日地藏王菩薩生日,插了地藏香,全家都出去看放荷花燈,留她一個人看家,胡雪岩忽然闖了進來。

  “你怎麼來了?”

  “我來送會餞。”胡雪岩說:“今天月底,不送來遲一天就算出月了,信用要緊。你們家人呢?”

  “都看荷花燈去了。”羅四姐又說:“其實,你倒還是明天送來的好。

  因為我這筆錢轉手要還人家的,左手來,右手去,清清爽爽,你今天晚上送來,過一夜,大錢不會生小錢,說不定晚上來了賊,那一來你的好意反倒害人。“

  “這一層我倒沒有想到,早知如此,我無論如何要湊齊了,吃過中飯就送來。”胡雪岩想了一下說:“這樣子好了,錢我帶回去,省得害你擔心。

  這筆錢你要送給哪個,告訴我,明天一早,我替你去送。“

  “這樣太好了。”羅四姐綻開櫻唇,高興地笑著,“你替我賠腳步,我不曉得拿啥謝你?”

  “先請我吃杯涼茶。”

  “有,有!”

  原來是借著插在地上的蠟燭光,在天井中說話,要喝茶,便需延入堂屋。

  她倒了茶來,胡雪岩一飲而盡,抹抹嘴問道:“你說你不曉得拿啥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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