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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還有兩筆帳要記。你先睡。”

  “我眼睛都睜不開了!隨你,不管你了。”

  果然,片刻之後,帳子裡鼾聲漸起,螺螄太太雖也疲乏不堪,可是心裡有事,就是不想上床。當然也不是記什麼帳,靠在火盆旁邊紅絲絨安樂椅上,迷迷糊糊中突然驚醒,只覺一身冷汗。

  到得清晨,只聽房門微響,她睜開酸澀的眼睛,看是阿雲躡著腳走進來。

  “怎麼?”阿雲詫異地問,“不上床去睡?”

  “啥辰光了?”螺螄太太問。

  “七點還不到。”

  “烏先生起來了沒有?”

  “還沒有。”

  “你留心,等烏先生起來,伺候他吃了早飯,你請他等一等,上來叫我。”

  “曉得了。”阿雲取床毛毯為她蓋上,隨即下樓而去。

  一半是累了,一半是想到烏先生,浮起了解消心事的希望,螺螄太太居然蜷縮在安樂椅上,好好睡了一覺,直到十點鐘方由阿雲來將她喚醒。

  “烏先生起來一個鐘頭了。”阿雲告訴她說:“他說儘管請你多睡一會,他可以等。我想想,讓他多等也不好意思。”

  “不錯。”螺螄太太轉過身來讓阿雲看她的髮髻“我的頭毛不毛?”

  “還好。”

  “那就不必重新梳頭了,你打盆臉水來,我洗了臉就下去。”

  話雖如此,略事修飾,也還花了半個鐘頭,到得樓下,先問烏先生睡得如何,又問阿雲,早飯吃的什麼?寒暄了一會,使個眼色,讓阿雲退了出去,方始移一移椅子,向烏先生傾訴心事。

  “朱寶如同我們大先生是”一表三千里,的表叔,他太太,我記得你見過的?“

  “見過,也聽說過,生得慈眉善目,大家都說她精明能幹,做事情同場面上的男人一樣,很上路。”烏先生緊接著說:“昨天晚上聽大先生談起,才曉得她是好厲害的一個角色。”

  “我昨天聽他一談,心裡七上八下。”螺螄太太遲疑了好一會,放低了

  聲間說:“烏先生,我有件事,只同你商量。我不曉得朱太太會不會起黑心,吞沒我的東西?”

  烏先生問,“你寄放在她那裡的是啥東西?”

  “是一個枕頭。”

  當然,枕頭裡面有花樣,第一樣是各色寶石,不下四五十枚,原來胡雪岩是有一回在京里聽人談起,乾隆年間的權相和珅,一早起來,取一盤五色寶石要看好些辰光,名為“養眼”。回家以後,如法炮製,這一盤寶石,起碼要值十萬銀子。

  第二樣是螺螄太太頂名貴的兩樣首飾,一雙鑽鐲、一個胸飾,中間一枚三十多克拉重的火油鑽鐲,周圍所鑲十二粒小鑽,每粒最少亦有兩克拉,是法國宮廷中流出來的珍品,胡雪岩買它時,就花了二十五萬銀子。

  第三樣的價值便無法估計了,是十枚“東珠”,此珠產於黑龍江與松花江合流的混同江中,大如桂圓,勻圓瑩白,向來只供御用,採珠的珠戶,亦由吉林將軍嚴密管制,民間從無買賣,所以並無行情。這十枚“東珠”據說是火燒圓明園時,為英國兵所盜取,輾轉落入一個德國銀行家手中。由於胡雪岩為“西征”借外債,這個銀行家想作成這筆生意,特意以此為酬,以後胡雪岩就沒有再收他的佣金。

  烏先生體會到此事如果發生糾紛,對螺螄太太的打擊是如何沉重。因此,他認為首先要做的一件事,便是慰撫。

  “羅四姐,世事變化莫測,萬一不如意,你要看得開。”他緊接著:“這不是說,這件事已經出毛病了,不過做要往最好的地方去做,想要往最壞的地方去想。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螺螄太太心裡很亂,“烏先生,”她答非所問地說:“我現在只有你一個人可以商量。”

  “那麼,我現在有幾句話要問你,第一,這件事是你自己托朱太太的,還是她勸你這麼做的?”

  “是我自己托她的。不過,她同我說過,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意思是我自己要有個打算。”

  “嗯嗯!”烏先生又問:“你把東西交給她的時候,有沒有人看見?”

  “這種事怎麼好讓人看見?”

  “壞就壞在這裡!”烏先生在心裡想。“你交給她的時候,”他問:“有什麼話交代?”

  “我說:枕頭裡面有點東西,寄放在你這裡,我隨時會來拿。”

  “她怎麼說呢?”

  “她說:我也不管枕頭裡是什麼東西,你交給我,我不能不替你存好,隨便你什麼時候來拿。不過,我收條是不打的。”

  “當然,這種事,哪有打收條之理?”烏先生說:“現在瞎猜也沒有用,你不放心,把它去拿回來就是。”

  “我……”螺螄太太很吃力地說:“我怕她不肯給我。”

  “你說她會不認帳?”

  “萬一這樣子,我怎麼辦?”說著,螺螄太太嘆了口氣,“我真怕會見她。”

  不是怕見朱太太,是怕朱太太不認帳,她當時就會承受不住。既然如此,烏先生自覺義不容辭了。

  “我陪你去,或者,我代你去,看她怎麼說?”

  “對,你代我去,看她怎麼說。”螺螄太太說:“你帶兩樣東西給她,她就曉得你是我請去的,會跟你說實話。”

  螺螄太太隨即喚了阿雲來,命她去開藥箱,取來兩個錦盒,一個內貯一支吉林老山人參,是當年山西遇到百年未有的大旱,胡老太太特捐巨款助賑,山西巡撫曾國荃專折請獎,蒙慈禧太后頒賜一方“樂善好施”的御筆匾額,及四兩人參,由於出自天家,格外珍貴,這是螺螄太太為了結好,自動送朱太太的。

  另外一個錦盒中,只殘存了兩粒蠟丸,這是朱太太特為跟她索取的。“我們家大少奶奶、二小姐,各用了一個,還剩下兩個捨不得送人。朱太太跟我要了幾回,我說不知道放在哪裡了,等找出來送她。如今也說不得了,捨不得也要捨得。”螺螄太太又說:“但願她想到,要為子孫修修福,陰功積德,才不會絕後。”

  原來還有這樣深意在內,螺螄太太真可說是用心良苦。烏先生點點頭說:“我拿這兩樣東西去給她,等於是信物,她會相信,我可以做你的‘全權代表’。好,我今天就會。”

  “烏先生,我還有件事跟你商量。”

  螺螄太太要商量的,便是從各房姨太太住處查尋到的私房,本來裝一隻大箱子,想托烏先生寄頓,胡雪岩雖不贊成,螺螄太太心卻未死,想檢出最值錢的一部分,打成一個不惹人注目的小包裹,交付給烏先生,問他意下如何?

  “既然大先生不贊成,我不能做。”烏先生又說:“不但我自己不做,羅四姐,我勸你也不要做。我說句不客氣的話,今天朱太太那面的事,就是你沒有先跟大先生商量,自己惹出來的煩惱。如果你再這樣私下自作主張,將來不但我同大先生沒有朋友做,連你,他都會起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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