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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就是為善最樂的道理。可惜,今年……”

  “我懂,我懂!”胡雪岩接口說道:“我亦正要同你商量這件事。今天去看少棠,去也是走路去的,西北風吹在臉上發痛,我心裡就在想,身上狐皮袍子,頭上戴的是貂帽,腳下棉鞋雖是舊的,不過鞋底上黑少白多,也同薪的一樣。這樣子的穿戴還覺得冷,連件棉襖都沒有的人,怎麼樣過冬?我去上海之前,老太太還從山上帶口信下來,說今年施棉衣、施粥,應該照常。

  不過,烏先生,你說,我現在的情形,怎麼樣還好做好事?“

  “我說可惜,也就是為此。你做這種好事的力量,還是有的,不過那一來,一定會有人說閒話說得很難聽。”烏先生嘆口氣:“現在我才明白,做好事都要看機會的。”

  “一點不錯。?胡雪岩說:”剛才同你走回來,身上一冷,我又想到了這件事。這樁好事,還是不能不做。你看有什麼辦法?“

  “你不能出面,你出面一定會挨罵,而且對清理都有影響”對!“胡雪岩說:”我想請你來出面。“”人家不相信的。“烏先生不斷搖頭:”我算老幾,哪裡有施棉衣、施粥的資格。“

  正在籌無善策時。螺螄太太派阿雲上來通知,書房裡部署好了,請主客二人下樓用消夜。

  消夜亦很豐盛,明燈璀璨,爐火熊熊。烏先生知道象這樣作客的日子也

  不多了,格外珍惜,所以暫拋愁懷,且享受眼前,淺斟低酌,細細最嘗滿桌子的名酒美食。

  直到第二壺花雕燙上來時,他才開口:“大先生,我倒想到一個法子,不如你用無名氏的名義。捐一筆款子,指定用途,也一樣的。”話一出口,螺螄太太插嘴問說。“你們在談啥?”

  “談老太太交代的那件事。”胡雪岩略略說了經過。

  “那麼,你預備捐多少呢?”“你看呢?”胡雪岩反問。“往年冬天施棉衣,施粥,總要用到三萬銀子。現在力量不夠了。我看頂多捐一萬人。”

  “好!”胡雪岩點點頭說:“這個數目酌乎其中,就是一萬。”

  “這一萬銀子,請烏先生拿去捐。不過,雖說無名氏,總還是有人曉得真正的名字。我看,要說是老太太捐的私房錢。你根本不曉得;要這樣說法,你的腳步才站得住。”

  胡雪岩與烏先生都深以為然。時入隆冬,這件好事要做得不能有片刻延誤,為此,螺螄太太特為離席上樓去籌劃——她梳妝檯中有一本帳,是這天從各房姨太太處檢查出來的私房,有珠寶、也有金銀,看看能不能湊出一萬銀子?

  “大先生,”烏先生說:“你也不能光做好事,也要為自己打算打算,留起一點兒來。”

  胡雪岩不作聲,過了一會,突然問道:“烏先生,你喜歡字畫,趁我沒有交出去以前,你挑幾件好不好?”

  原以為烏先生總還要客氣一番,要固勸以後才會接受,不道他爽爽快快地答了一個字:“好!”

  於是胡雪岩拉動一根紅色絲繩,便有清越的鈴聲響起,這是依照西洋法子所設置的叫人鈴,通到廊上,也通到摟上,頃之間。來了兩個丫頭,阿雲亦奉了螺螄太太之命,下樓來探問何事呼喚。

  “把畫箱扛開來!不夠亮。”看畫不能點燭,阿雲交代再來兩個人,多點羌手油燈,然後取來鑰匙,打開畫箱,胡雪岩買這畫古董,真假、精粗不分,價高為貴,有個“古董鬼”人人皆知的故事,有人拿了一幅宋畫去求售,畫是真跡,價錢也還克己,本已可以成交,不道此人說了一句:“胡大先生,這張畫我沒有賺你的錢,這個價錢是便宜的。”

  “我這裡不賺錢,你到哪裡去賺?拿走拿走。我不要占你的便宜。”

  交易就此告吹。

  因此,“古董鬼”上門,無不索取高價,成交以後亦必千恩萬謝。烏先生對此道是內行,亦替胡雪岩經手買進過好些精品,慶余堂的收藏,大致有所了解。在美孚油燈沒有點來以前,他說:“我先看看帖。”

  碑帖俗名“黑老虎”。胡雪岩很興奮地說:“我有一隻‘黑老虎’,真正是‘老虎肉’,三千兩銀子買的。說實話,我是看中乾隆親筆寫的金字。”

  “喔,我聽說你有部化度寺碑,是唐拓。”烏先生說:“宋拓已經名貴不得了,唐拓我倒要見識見識。”

  “阿雲,”胡雪岩問道:“我那部帖在哪裡?”

  “恐怕是在朱姨太那裡。”

  “喔,”胡雪岩又問:“朱姨太還是在她自己的地方?”

  “搬到客房裡住。”阿雲答說:“她原來的地方鎖起來了。”

  “這樣說,那部帖一時拿不出來?”

  “我先去問問朱姨太看。

  等阿雲一定,只見四名丫頭,各持一盞白銅底座、玻璃燈罩的美孚油燈,魚貫而至。書房中頓時明如白晝。胡雪岩便將一串畫箱鑰匙,交到烏先生手裡,說一句:“請你自己動手。”

  烏先生亦就象處理自己的珍藏一樣,先打量畫箱,約莫七尺長,四尺寬,三尺高,樟木所制,一共八具,並排擺在北牆下,依照千字文“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編號。鑰匙亦是八枚,上鐫數字,“一”字當然用來開天宇號畫箱,打開一看,上面有一本冊子,標明“慶余堂胡氏書畫碑帖目錄”字樣。

  “這就省事了。”烏先生很高興地說:“我先看目錄。”

  目錄分法書、名畫、墨拓三大類,每類又按朝代來分。法書類下第一件是“西晉際機平復帖捲紙本”。烏先生入眼嚇一跳,愣在那裡說不出話來。

  “怎麼樣?”胡雪岩詫異地向。

  “西晉到現在,少說也有一千五百年了,居然還有紙本留下來!這比王羲之的《蘭亭序》還要貴重。王羲之的《蘭亭序》原本,唐太宗帶到棺村里去了,想不到還有比他再早的真跡,真正眼福不淺。”

  胡雪岩笑一笑說:“你看了再說。”

  於是烏先生小心謹慎地從畫箱中淨“陸機平復帖卷”取了出來。這個手卷,裝演得非常講究,外面是藍地花鳥綽絲包襯,羊脂白玉捲軸,珊瑚插簽,拔去插簽攤了開來,卷前黃絹隔水,一條月白絹簽,是宋徽宗御題:“晉陸機平復帖”六字,下鈴雙龍璽,另外又有一條極舊的絹簽題明:“晉平原內史吳郡陸士衡書”。

  紙呈象牙色,字大五分許,寫的是章草,一共九行,細細觀玩,卻只識得十分之一,不過後面董其昌的一行跋,卻是字字皆識:“右軍以前,元常以後,唯存此數行,為希代寶。”

  董其昌的字,烏先生見過好幾幅,細細觀察,判定不真,但不便直言論斷,只將那個手卷卷了起來。胡雪岩便問:“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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