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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彩根本沒有想到阿利,如今古應春提出來一問,才發現自己確有難以交代之處。

  見她語塞,古應春知道“攻心”已經生效,便窮追猛打地又釘一句:“莫非你說,我心裡的那段情,萬金不換,三千兩算得了什麼?”

  “我當然有我的說法。”

  這是遁詞,古應春覺得不必再追,可以從正面來勸她了。

  “不管你怎麼說,朱老闆嘴裡不敢同你爭,心裡不會相信的。這樣子,夫婦之間,就有一道裂痕了。二十幾年的夫婦,你肚皮里還有個老來子,有這三千兩銀子,將老同和老店新開,擴充門面,興興旺旺做人家,連你們死掉的老老闆,在陰世里都會高興。這種好日子不過,要自尋煩惱,害得一家人家可能會拆散,何苦?再說,胡老爺現在的環境,幾千銀子還不在乎,精神上經不起打擊,他因為能先還筆人情債,心裡很高興,昨天晚上睡了個把月以來從沒有睡過的好覺。倘或曉得你有這種想法,他心裡一定不安,他現在經不起再加什麼煩惱了。總而言之,你收了這筆銀子,讓他了掉一樁心事,就是幫他的忙。不然,說得不客氣一點,等於存心害他!朱太太,你不是十七八歲的姑娘了,而且有兒有女,鬧出笑話來,不好聽。”

  這長篇大套一番話,將想得到的道理都說盡了,阿彩聽得驚心動魄,終於如夢方醒似地說了一句:“我收!請古老爺替我謝謝胡老爺。”

  “對啊!”古應春大為欣慰,少不得乘機恭維她幾句:“我就曉得你是有見識、講道理、顧大局的人。朱太太,照你的面相,真所謂‘地角方圓’,是難得的福相,走到一步幫夫運,著實有一番後福好享。”

  說著,他將捏在手裡的一把銀票攤開來,三張“蔚豐厚”,一張“百川通”,這兩家票號在山西幫中居領袖地位,聯號遍布南北,商場中無人不知的。

  “朱太太,你收好。”

  “古老爺,其實你給我阜康的票了好了。”

  阿彩也知道阜康已經在清理,票款能收到幾成,尚不可知,所以如此說法,亦依舊是由於一種不願接受贈款的心理。古應春明白這一點,卻正好藉此道出胡雪岩的心境。

  “朱太太,這四張銀票,是胡老爺身上摸出來的。不過一個多月以前,阜康的名氣比蔚豐厚、百川通響亮得多,而現在,只好用人家的票子了。你倒想,換了你是他,還人啥心思回想當初當了夾袍子來吃白肉的情形?”

  阿彩爽然若失,慢條斯理地一面理銀票,一面說道:“胡老爺自然不在乎這三千銀子,不過在我來說,總是無功受祿。”

  “不是,不是!我想你們在城隍廟聽說書,總聽過韓信的故事,一飯之恩,千金以報,沒有哪個說漂母不應該收。”

  “那,我就算漂母好了,人家問起來……”

  “喔,喔,”古應春被提醒了,急急打斷她的話說:“朱太太,有件事,請你同朱老闆一定要當心,千萬不好說:胡財神送了你們三千兩銀子。那一來,人家會說閒話。這一點關係重大,切切不可說出去。千萬,千萬。”

  見他如此鄭重叮囑,阿彩自然連連點頭,表示充分領會。

  “古老爺,”阿彩說道:“我曉得你事情忙,不留你吃飯了。不過,古老爺,你要把府上的地址告訴我,改天我要給古太太去請安。”

  “請安不敢當。內人病在床上,幾時你來陪她談談,我們很歡迎。”

  古應春留下了地址,告辭出門,回想經過,自覺做了一件很瀟灑的事,胸懷為之一寬。

  十不堪回首見了七姑奶奶,彼此都有隔世之感,兩人對望著,忍不住心酸落淚——一個月不見,頭上都添了許多白髮,但自己並不在意,要看了對方,才知道憂能傷人,尤其是胡雪岩,想到病中的七姑奶奶,為他的事焦憂如此,真忍不往想放聲一慟。

  每一回見了面,七姑奶奶第一個要問的是胡老太太,只有這一次例外,因為她怕一問,必定觸及胡雪岩傷心之處,所以不敢問。但螺螄太太卻是怎麼樣也不能不問的。

  “羅四姐呢?只怕也老了好多。”

  “怎麼不是!如今多虧她。”胡雪岩接下來談了許多人情冷暖的境況。

  七姑奶奶的眼圈紅紅的,不時有淚珠滲出來。

  “息一息吧!”瑞香不時來打岔,希望阻斷他們談那些令人傷感的事,最後終於忍不住了,用命令的語氣說:“要吃藥睡覺了。”

  “喔,喔!”胡雪岩不免歉疚,“七姐,你好好兒息一息,心放寬來,有應春幫我,難關一定過得去。”

  於是古應春陪著胡雪岩下樓,剛在書房中坐定,聽差來報,有客相訪,遞上名片一看,是電報局譯電房的一個領班沈蘭生。

  “大概是杭州有復電來了。”古應春將名片遞給胡雪岩,“此人是好朋友,小爺叔要不要見一見?”

  “不羅!”胡雪岩說,“我還是不露面的好。”

  “也好!”古應春點點頭,出書房到客廳去會沈蘭生。

  書房與客廳只是一牆之隔,房門未關,所以古、沈二人交談的聲音,清晰可聞。

  “有兩個電報,跟胡觀察有關,我特為抄了一份送來。”是陌生的聲音,當然是沈蘭生。

  接下來便沒有聲音了。胡雪岩忍不住從門縫中張望,原來沒有聲音是因為古應春正在看電報。

  “承情之至。”古應春看完電報對沈蘭生說:“如果另外有什麼消息,不分日夜,務必隨時見告。老兄這樣子幫忙,我轉告胡觀察,一定會有酬謝。”

  “談不到此。我不過是為胡觀察不平,能效綿薄,聊盡我心而已。”

  “是,是。胡觀察這兩天也許會到上海來,到時候我約老兄見兄面。”

  “好,好!我告辭了。”

  等古應春送客出門,回到書房時,只見他臉色凝重異常,顯然的,那兩個電報不是什麼好消息。

  “應春,”胡雪岩泰然地問。“電報呢?怎麼說?”

  “競想不到的事。”古應春將兩份電報遞給了他。

  這兩份電報是《申報》駐北京的訪員發來的兩道上諭,第一道先引述順天府府尹周家楣,以及管理順天府的大臣,左都御史畢道遠的復奏,說奉旨徹查協辦大學士刑部尚書文煜在阜康福存款的經過,指出有一筆存銀四十六萬兩,其中十萬兩為前江西藩司文輝所有,而據文輝聲稱,系托文煜經手代存;另外三十六萬兩,帳簿上只注“文宅”字樣,是否文煜所有,不得而知。

  象這樣的案子,照例“著由文煜明白回奏”。文煜倒說得很坦白,他在這二十年中,曾獲得多次稅差,自福建內調後,又數蒙派充“崇文門監督”,

  廉傣所積,加上平日省儉,故在阜康福存銀三十六萬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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