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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倒早。”

  “想陪小爺叔去吃碗茶。”古應春問道:“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

  “交關好,一覺到天亮。”

  “大概是路上辛苦了的緣故。”

  “也不光是這一點。”胡雪岩說:“實在說,是你提醒了我,這筆人情債能夠了掉,而且乾乾淨淨,沒有啥拖泥帶水的麻煩,我心裡很痛快,自然就睡得好了。”

  “銀票我帶來了。”古應春又說,“我這麼早來,一半也是為了辦這件事。請吧,我們吃茶去。”

  城裡吃茶,照常理說,自然是到城隍廟,但胡雪岩怕遇見熟人,古應春亦有這樣的想法,所以走到街上,找到一家比較乾淨的茶館,也不看招牌,便進去挑張桌子,坐了下來。

  哪知“冤家路窄”,剛剛坐走便看到阿利進門。吃他們這行飯的,眼睛最尖不過,滿面堆笑地前來招呼:“胡老爺!古老爺!”

  “倒真巧!”古應春說:“請坐,請坐,我本來就要來看你。”

  “不敢當,不敢當!古老爺有啥吩咐?”

  古應春看著胡雪岩問:“小爺叔,是不是現在就談?”

  “稍微等一等。”

  阿利自然不知道他們在談些什麼,只很興奮地告訴胡雪岩:阿彩得知昨夜情形以後,說是“做夢都沒有想到”。二十多年前,當掉夾袍子來吃白肉的客人,竟然就是天下無人不知的“胡財神”。真是太不可恩議了。

  “胡老爺,”阿利又說:“阿彩今天在店裡,她是專門來等你老人家,她說她要看看胡老爺比起二十多年前,有啥不同的地方?”

  “有啥不同?”胡雪岩笑道:“頭髮白了,皮膚皺了,肚皮鼓起來了。”

  阿利忽然笑了,笑得很稚氣,“胡老爺,”他說:“你不是說你自己,是在說阿彩,頭髮白了,不多;皮膚皺了,有一點;肚皮鼓起來了,那比胡老爺要大得多。”

  “怎麼?”胡雪岩說:“她有喜了?”

  “七個月了。”阿利不好意思地笑一笑,得意之情,現於辭色。

  “恭喜,恭喜!阿利,你明年又添丁、又發財,好好兒做。”胡雪岩站起身來說:“我到街上逛一逛,等下再來。”

  古應春知道他的用意,將為了禮貌起身送胡雪岩的阿利拉了一把,“你坐下來!”他說,“我有話同你說。”

  “是!”

  “啊利,遇見‘財神’是你的運氣來了!可惜,稍為晚了一點,如果是去年這時候你遇見胡老爺,運氣還要好。”說著,他從身上掏出皮夾子,取出一張花花綠綠的紙頭,伸了過來,“阿利,你捏好,胡老爺送你的三千兩銀子。”

  啊利愣住了!首先是不相信有人會慷慨到萍水相逢,便以巨款相贈的事,不過,“胡財神”的名聲,加上昨夜小帳一賞八九兩銀子,可以改變他原來的想法。

  但疑問又來了,這位“財神”是真是假?到底是不是胡雪岩?會不會有什麼言人的陰謀詭計在內?這最後的一種想法,便只有上海人才有,因為西風東漸以來,上海出現了許多從未見過的花樣,譬如保險、縱火燒屋之外,

  人壽保險亦有意想不到的情節,而且往往是在窮人身上打主意,有人認丐作父,迎歸奉養,保了巨額的壽險,然後設計慢性謀殺的法子,致之於死,騙取賠償。這種“新聞”已數見不鮮,所以阿利自然而然會有此疑慮。

  不過,再多想一想,亦不至於,因為自問沒有什麼可以令人凱覦的。但最後的一種懷疑,卻始終難釋,這張花花綠綠的紙頭,是啥名堂?何以能值三千兩銀子?

  原來古應春帶來的是一張滙豐銀行的支票,上面除了行名是中國字以外,其餘都是蟹行文。阿利知道錢莊的莊票,卻從未見過外國銀行的支票,自然困惑萬分。

  古應春當然能夠了解他呆若木雞的原因。事實是最好的說明,“阿利!”

  他說,“我們現在就到外灘去一趟,你在滙豐照了票,叫他們開南市的莊票給你。”南市是上海縣城,有別於北面的租界的一種稱呼。

  原來是外國銀行的支票,阿利又慚愧,又興奮,但人情世故他也懂,總要說幾句客氣話,才是做人的道理,想一想答道:“古老爺,這樣大的一筆數目,實在不敢收。請古老爺陪了老爺一起來吃中飯,等阿彩見過了胡老爺再說。”

  “謝謝你們。胡老爺今天有事,恐怕不能到你們那裡吃飯。你先把支票收了,自己不去提,托錢莊代收也可以。”古應春問道:“你們是同哪一家錢莊往來的?”

  “申福。”

  “喔,申福,老闆姓朱,我也認識的。你把這張票子軋到申福去好了。”

  這一下越見到其事真實,毫無可疑。但老同和與申福往來,最多也不過兩三百兩銀子,突然軋進一張三千兩的支票,事出突兀,倘或申福問到,這張票子怎麼來的?應該如何回答?

  “怎麼?”古應春看到他陰陽怪氣的神情,有些不大高興,“阿利,莫非你當我同你開玩笑?”

  “不是,不是!古老爺,你誤會了,說實話,我是怕人家會問。”

  這一下倒提醒了古應春。原來他替胡雪岩與洋人打交道,購買軍火,以及他自己與洋商有生意往來,支付貨款,都開外國銀行的支票,在錢莊裡的名氣很大,他的英文名字叫William ,暱稱Billy ,那些喜歡“尋開心”的“洋行小鬼”,連他的姓在內,替他起了個諧音的外號叫“屁股”。申福錢莊如果問到這張支票的來歷,阿利據實回答,傳出去說胡雪岩的錢莊倒了人家的存款,自己依舊大肆揮霍,三千兩銀子還一個人情債,簡直毫無心肝。

  這對胡雪岩非常不利,不能不慎重考慮。

  情勢有點尷尬,古應春心裡在想:人不能倒霉,倒起霉來,有錢都會沒法子用。為今之計,只有先把阿利敷衍走了,再作道理。

  於是他說:“阿利,你先把這張支票拿了。回頭我看胡老爺能不能來?

  能來,一起來,不能來,我一個人一定來。支票是軋到申福,還是到滙豐去提現,等我來了再說。“

  “古老爺,”阿利答說:“支票我決不敢收,胡老爺一定請了來,不然我回去要‘吃排頭’。”因為人家已經知道他怕老婆,所以他對可能會挨阿彩的罵,亦無需隱諱了。

  “好!好!我儘量辦到。你有事先請吧!”

  等阿利殷殷作別而去,胡雪岩接著也回來了,古應春半剛才的那番情形,

  約為提了一下,表示先將胡雪岩送回家,他另外換用莊票,再單獨去赴阿利之約。

  “不必多跑一趟了。我帶了十幾張票子在那裡,先湊了給他。我們先回客棧。”

  到得客棧,胡雪岩打開皮包,取出一疊銀票,兩張一千、兩張五百,湊成三千,交到古應春手裡時,心頭一酸,幾乎掉淚——自己開錢莊,“阜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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