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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為啥?”螺螄太太發問。

  “胡太太,戰事一起,法國兵艦封住中國的海口,外國商船不能來;貨 色斷檔,那時候的價錢,老實說一句,要多少就是多少,只問有沒有,不問

  貴不貴,所以現在賣一樣少一樣,大家拿好東西都收起來了。”

  “怪不得!”螺螄太太指著玻璃柜子中的首飾說:“這裡的東西,沒有一 樣是看得上眼的。”

  “胡太太的眼光當然不同。”那管事說道,“我們對老主顧,不敢得罪的。 胡太太想置辦哪些東西,我開保險箱,請胡太太挑。”

  螺螄太太知道,在中國的洋人,不分國籍,都是很團結的;他們亦有

  “同行公議”的規矩,這家如此,另一家亦復如此,“貨比三家不吃虧”這 句話用不上,倒不如自己用“大主顧”的身分來跟他談談條件。

  “我老實跟你說,我是替我們家三小姐來辦嫁妝,談得攏,幾萬銀子的 生意,我都作成了你。不然,說老實話,上海灘上的大洋行,不是你別發一 家。”

  聽說是幾萬銀子的大生意,那管事不敢怠慢,“辦三小姐的嫁妝,馬虎 不得。胡太太,你請裡面坐!”他說:“如果胡太太開了單子,先交給我,我

  照單配齊了,送進來請你看。”螺螄太太是開好了一張單子的,但不肯泄漏 底細,只說:“我沒有單子。只要東西好,價錢克己,我就多買點。你先拿

  兩副鑽鐲我看看。”

  中外服飾時尚不同,對中國主顧來說,最珍貴的首飾,就是鑽鐲;那

  管事一聽此話,心知嫁妝的話不假,這筆生意做下來,確有好幾萬銀子,是 難得一筆大生意,便愈發巴結了。

  將螺螄太太與古應春請到他們大班專用的小客廳,還特為找了個會說 中國話的外籍女店員招待;名叫艾敦,螺螄太太便叫她“艾小姐。”

  “艾小姐,你是哪裡人?”

  “我出生在愛丁堡。”艾敦一面調著奶茶,一面答說。螺螄太太不知道這 個地名,古應春便即解釋:“她是英國人。”

  “喔!”螺螄太太說道:“你們英國同我們中國一樣的,都是老太后當權。” 艾敦雖會說中國話,也不過是日常用語,什麼“老太后當權”,就跟螺

  螄太太聽到“愛丁堡”這個地名一樣,瞠目不知所對。

  這就少不得又要靠古應春來疏通了:“她是指你們英國的維多利亞女 皇,跟我們中國的慈禧太后。”

  “喔,”艾敦頗為驚異,因為她也接待過許多中國的女顧客,除了北里嬌 娃以外,間或也有貴婦與淑女,但從沒有一個人在談話時會提到英國女皇。

  因為如此,便大起好感,招待螺螄太太用午茶,非常殷勤。接著,管 事的捧來了三個長方盒子,一律黑色真皮,上燙金字,打開第一個盒子,藍

  色鵝絨上,嵌著一雙光芒四射的白金鑽鐲,鑲嵌得非常精緻。 仔細看去,盒子雖新,白金的顏色卻似有異,“這是舊的?”她問。

  “是的。這是拿破崙皇后心愛的首飾。”

  “我不管什麼皇后。”螺螄太太說:“嫁妝總是新的好。”“這兩副都是新 的。”

  另外西副,一副全鑽,一副鑲了紅藍寶石,論貴重是全鑽的那副,每 一隻有四粒黃豆大的鑽石,用碎鑽連接,拿在手裡不動都會閃耀;但談到華

  麗,卻要算鑲寶石的那副。“什麼價錢?”

  “這副三萬五,鑲寶石的這副三萬二。”管事的說:“胡太太,我勸你買 全鑽的這副,雖然貴三千銀子,其實比鑲寶的划算。”

  螺螄太太委決不下,便即說道:“艾小姐,請你戴起來我看看。” 艾敦便一隻手腕戴一樣,平伸出來讓她仔細鑑賞,螺螄太太看了半天

  轉眼問道:“七姐夫,你看呢?”

  “好,當然是全鑽的這副好,可惜太素淨了。”這看法跟螺螄太太的完全 一樣,頓時作了決定,“又是新娘子,又是老太太在,不宜太素淨。”她向管

  事說道:“我東西是挑定了,現在要談價錢,價錢談不攏,挑也是白挑。我 倒請問你,這副鐲子是啥時候來的?”

  “一年多了。”

  “那末一年以前,你的標價是多少?”

  “三萬。”

  “這不相信,你現在只漲了兩千銀子,一成都不到。”“我說的是實話。” 管事的從天鵝絨襯底的夾層中,抽出來一張標鑒說:“古先生,請你

  看。” 標籤上確是阿拉伯字的“三萬”;螺螄太太也識洋數碼,她的心思很快,

  隨即說道:“你剛才自己說過,買全鑽的這副划算,可見得買這副不划算。 必是當初就亂標的一個碼子,大概自己都覺得良心上過不去,所以只漲了一

  成不到,是不是?”“胡太太真厲害。”

  管事的苦笑道:“駁得我都沒有話好說了。”

  螺螄太太一笑說:“大家駁來駁去,儘管是講道理,到底也傷和氣。這 樣,鐲子我一定買你的,現在我們先看別的東西,鐲子的價錢留到最後再談, 好不好?

  “是,是。”。 於是看水晶盤碗、看香水、看各種奇巧擺設;管事的為了想把那副鑲

  寶鑽鐲賣個好價錢,在這些貨色上的開價都格外公道。挑停當了,最後再談 鐲價。

  “這裡一共是一萬二。”螺螄太太說道:“我們老爺交代,添妝不能超過 四萬銀子;你看怎麼樣?”她緊接著又說:“不要討價還價,成不成一句話。”

  “胡太太,”管事的答說:“你這一記‘翻天印’下來,教我怎麼招架?”

  “做生意不能勉強。鐲子價錢談不攏,我只好另外去物色;這一萬二是 談好了的,我先打票子給你。”

  管事的楞住了,只好示意艾敦招待螺螄太太喝茶吃點心,將古應春悄 悄拉到一邊,苦笑著說:“這胡太太手段我真服了。為了遷就,後來看的那

  些東西,都是照本賣的,其中一盞水晶大吊燈,盛道台出過三千銀子,我們 沒有賣,賣給胡太太只算兩千五。如果胡太太不買鐲子,我這筆生意做下來,

  飯碗都要敲破了。”

  “她並不是不買,是你不賣。”

  “哪裡是我不賣?價錢不對。” 古應春說:“做這筆生意,賺錢其次;不賺也就是賺了!這話怎麼說呢?

  胡財神嫁女兒,漂亮的嫁妝是別發洋行承辦的,你想想看,這句話值多少 錢?”

  “原就是貪圖這個名聲,才各外遷就,不過總價四萬銀子,這筆生意實 在做不下來!”

  “要虧本?”

  “虧本雖不至於,不過以後的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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