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居鄉期間,曾國荃的主要精力都放在這座房子上面,他興興頭頭地親自設計,親自採買材料,親自督工。咸豐九年底,這座大屋屹然矗立在湘鄉田野之上,不過這只是“大夫第”的初步落成。後來這座大宅又經過兩次重大擴建,拖拖拉拉一建就是八年。原來曾國荃每下一城,就要請長假回家,將“大夫第”擴建一次。安慶英王府的財物,據說許多歸於曾國荃,用於“大夫第”的第一次擴建了。另一次重大擴建,當然發生在攻下天京之後。

  大夫第二次擴建,歷時八年,其規模氣派可以想見。這座豪宅面積長六百多米,寬二百三十餘米,總面積達十三萬平方米,分為“獎善堂”、“敦德堂”和“曾氏家廟”三大建築。三大建築結構相似,每處都是三正六橫,故有“九正十八廳”之說。“獎善堂”和“敦德堂”各有房屋一百零八間,“家廟”有房間四十八間。三處加在一起,共有天井二十四個。它們一字排開,迤邐近一公里長。宅外更建有三里長的走廊,“晴不曝日,雨不濕鞋”。門前又建有兩個巨大的池塘,池上建有氣派豪華的玉帶橋。

  這一龐大建築群巍峨浩大,殿閣重重,看上去猶如王宮帝府。曾紀芬在《自編年譜》中回憶道:“前有轅門,後仿公署之制,為門數重。鄉人頗有浮議。”曾國藩則聽人說它“規模壯麗,有似會館”。而那些嫉妒眼紅曾老九的老鄉們則“譏之……以為似廟宇”。

  除了規模宏大,大夫第還以其精緻富麗引人注目。它的棟樑、廊柱、橫枋多以珍貴的楠木、樟木、梨木和杉木建成;每塊青磚都磨得四平八正,石料全部是花崗岩,特別是許多七八米高的廊柱竟然是由一塊塊完整的花崗岩巨石鑿成。窗戶、梁枋、柱枋、橫枋上面均有精美雕刻。曾國荃的經濟實力由此一目了然。

  除了曾國荃的宅第之外,曾氏家族在湘鄉還陸續修起了多處宅第,後來與老屋“白玉堂”、“黃金堂”一起,總稱曾氏“十堂”。其中曾國潢所居為“修善堂”,修建時間大約與大夫第的第一次修建相當。而老屋白玉堂、黃金堂也在此期間經過多次修繕,越發富麗堂皇。

  二

  對曾國荃的興家創業,曾國藩的態度有些矛盾。

  首先,他對老九替他“照顧家族”的“功勞”是肯定的。

  長久以來,曾國藩對家族懷有深深的愧疚心理。舊時代的通例總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不僅曾國藩的親兄弟惦記著依靠曾國藩出人頭地,他的眾多同族、親友,也都盼著沾他的光。雖然曾國藩偶爾也會寄錢回家,分潤親族,然而,在“不靠做官發財”的誓言約束下,曾國藩對他們的關照,與他們熱烈的期望相比,實在是杯水車薪,以至曾國藩常覺愧疚。

  好在現在曾國荃替他彌補了這一遺憾。曾國荃既貪婪又大方,自肥的同時,又源源不斷地大手筆資助同族以及親友。不光曾國藩幾個原來生活相當困苦的妹妹都有了田宅之安,連遠房親友都不再有流離失所之人。這讓曾國藩不再有內疚之感。

  分家之後,曾國荃對其他幾家,也一直慷慨相助。因此他努力撈錢,實際上為的是整個家族,因此曾國藩才說:

  家事承沅弟料理,綽有餘裕。

  對這一點,曾國藩私心極感安慰,曾國藩晚年曾對趙烈文說過這樣的私房話:

  (曾家)親族貧困者甚多,雖始終未一錢寄妻子,但多年為官,心中不免缺憾。九舍弟手筆寬博,將我分內應做之事一概做完,渠得貪名,而償我素願,皆意想所不到。

  後來曾國藩還這樣對兒子們說:

  吾兄弟姊妹各家,均有田宅之安,大抵皆九弟扶助之力。我身歿之後,爾等事兩叔如父,事叔母如母,視堂兄弟如手足。

  這是曾國藩坐地分贓,享有田宅之安的最好的自白。讓老九唱白臉,他唱紅臉,這似乎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但與此同時,對於曾國荃的貪婪,曾國藩也一直沒斷了敲打、規勸和批評。他當初允許曾國荃“與塔羅楊彭二李諸公相仿,有其不及,無或過也”,而現在,曾國荃顯然超越諸公,有獨樹一幟之嫌了。

  同治元年,曾國荃以安慶歸來之資完成“大夫第”第一次擴建。他再次回到軍營後,曾國藩對他的訓誡批評明顯增多。顯然,曾國荃部及其本人在安慶的大燒大殺行為,以及這次回鄉又一次大規模“求田問舍”,已經為他惹來了惡名。五月十五日,曾國藩在給曾國荃的信中說,曾國荃時有妄取之處,而對親族之饋贈也經常過多:

  沅弟昔年於銀錢取與之際,不甚斟酌,朋輩之譏議菲薄,其根實在於此。去冬之買犁頭嘴栗子山,余亦大不謂然。以後宜不妄取分毫,不寄銀回家,不多贈親族,此廉字工夫也。

  在這封信中,曾國藩還提醒曾國荃,要求他“廉”,實是因為家門氣運太盛,要以此“自概”:

  余家目下鼎盛之際,余忝竊將相,沅所統近二萬人,季所統四五千人,近世似此者曾有幾家?沅弟半年以來,七拜君恩,近世似弟者曾有幾人?日中則昃,月盈則虧,吾家亦盈時矣。管子云:斗斟滿則人概之,人滿則天概之。余謂天之概無形,仍假手於人以概之。霍氏盈滿,魏相概之,宣帝概之;諸葛恪盈滿,孫峻概之,吳主概之。待他人之來概而後悔之,則已晚矣。吾家方豐盈之際,不待天之來概、人之來概,吾與諸弟當設法先自概之。

  “保泰持盈”是曾國藩一直著力思考的問題,也是他清廉自守的一個重要思想背景。謹慎、憂懼是曾國藩性格的重要特點。由普通農民而躋身朝堂,這巨大的身份落差令他一直惴惴不安。從道光二十五年他命名自己的書齋為“求闕齋”,就可以看出他自那時起,就已經著力思考如何持盈不墜了。他在《求闕齋記》中說:

  國藩讀《易》至《臨》,而喟然嘆曰:……天地之氣,陽至矣,則退而生陰。陰至矣,則進而生陽。一損一益者,自然之理也。物生而有嗜欲,好盈而忘闕,是故體安車駕,則金輿驄衡,不足與乘;目辨五色,則黼黻文章,不足於服……向所謂而不得者,漸乃厭鄙而不屑御。旁觀者以為固然,不足訾議……

  ……於是名其所居曰“求闕齋”。凡外至之榮,耳目百體之嗜,皆使留其缺陷。

  當初他寄銀千兩回家,要求將其中四百兩用於周濟族人時,曾專門給祖父寫了一封信,解釋他為什麼這樣做:

  孫所以汲汲饋贈者,蓋有二故。一則我家氣運太盛,不可不格外涉心,以為持盈保泰之道。舊債盡清,則好處太全,恐盈極生虧;留債不清,則好中不足,亦處樂之法也。

  在那之後,“我家氣運太盛”,“正當全盛”之類的話就屢屢現於家書,自概之道,也是他經常向諸弟所講的道理。

  無奈曾國荃對這位提攜了他一輩子的老兄的話,常常是當做耳旁風。對這位名滿天下的老兄,曾國荃既佩服,又經常不以為然。他經常覺得這位老兄太拘謹、太保守、太唐僧。收到這封信後,曾國荃寫了一封回信:“於人概天概之說,不甚厝意。”說當今之天下,乃“勢利之天下,強凌弱之天下”。老兄您所念叨的那些道理,只能行於三代,不能行為當今。當今之世,只看誰強,強者通吃,做人不能過于謙退。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