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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應該說,大隋臣民遇到了自己這樣的皇帝,是他們的幸運。但是,庸眾短時間內理解不了自己的政治藍圖,這也在意料之中。對他們進行一些詳細的解釋是必要的。他多次召集大臣,召開御前會議,滔滔不絕地解釋自己的政治構想,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的口才這樣好。

  他說,從表面上看,父親治下的大隋天下四海安寧。其實,帝國的統一併不牢固,隋朝開國到現在已經發生了四次重大的叛亂,多數發生在新統一地區。這標誌著南方與北方在精神上還沒有真正統一,帝國各部並沒有真正融合。

  他提醒大家,歷史是有慣性的,從平定江南到現在,大隋王朝的統一僅僅十二年。在此前,是從漢末開始的近四百年的分裂時期。在這四百年間,由於中央權力的削弱,地方貴族勢力獲得了極大的發展,形成了中國歷史上獨一無二的門閥士族政治。幾個世家大族聯合起來,就可以更換皇帝。他們一旦失和,又必然會烽火連天。分裂的勢力如同一輛高速行駛的火車,經隋文帝的初次剎車,雖然勢頭大大減緩,但勢能還十分巨大。到隋初之時,貴族勢力仍時時威脅著皇權,他們沒有一天不準備著進行陰謀,伺察統治漏洞,有太多的人還在做著劃地自治、黃袍加身的夢。

  他指著壁上懸掛的隋王朝地圖說,在這種形勢下,長安這顆釘子已經挑不起新帝國的政治平衡,因為它距江南和山東過遠。剛剛發生的楊諒叛亂就證明了這一點。聽說楊廣登基,這個一直也渴望繼承皇位的弟弟立刻舉起了叛旗。叛亂發生在山東一帶,由於長安“關河懸遠”,等消息傳到首都,兵亂已經發生了近一個月,給山東地區造成了巨大的破壞。遷都到處於南北接合點上的洛陽,可以一舉調整帝國的政治重心,極大地加強帝國對南方和山東潛在的反叛勢力的控制,大幅提升隋帝國的國家安全係數。

  而開大運河的功用比遷都更加長遠。雖然已經統一,但是南北方之間如同剛剛手術連接在一起的器官,不斷發生排異反應。近四百年的分離使得南方和北方形成了明顯的差別。南方經濟富足,北方卻土地貧瘠。南人認為北人都是雜種,粗鄙無文;北人則視南人為被征服者,膽小懦弱。兩地相視,幾如異族。事實上,沒有多少人認為大隋的統一會持續多長時間,習慣了戰亂與紛爭的臣民在下意識里還在準備應付下一場背叛、政變或者改朝換代。

  楊廣用手指在地圖上從南到北用力畫了一下,說,要使帝國的統一從形式升華為精神,就需要一個貫通南北的大動脈,不但可以促進南北的物質交流,更可以促成南北的文化融合。只有這樣,整個民族才能神清氣爽,血脈貫通。

  而建設一條貫通南北的大運河就是最好的渠道。

  楊廣說,偉大的時代需要偉大的創意。遷都與開河,必將把父皇留下的基業提升一個層次,把隋帝國的萬世之業置於更開闊、深厚、堅固的地基之上,後世萬代將會記住他們這一代人的功績。

  十一

  《隋書·煬帝紀》稱楊廣“發言降詔,辭義可觀”,玉樹臨風的年輕皇帝站在玉階之上,舉止瀟灑、口齒伶俐、顧盼自雄。楊廣的口才和雄辯征服了群臣。大臣們也不能不承認他的決定確實是高瞻遠矚的產物,對這個年輕人開闊的政治眼光、不凡的政治想像力和巨大的政治魄力不禁刮目相看。

  一場轟轟烈烈的舉國建設運動在隋帝國開展起來,整個帝國都被皇帝灼熱的雄心所烤灼著,烤灼得有一點兒疼痛。大臣們感覺跟不上楊廣的工作節奏,所有工作人員都不得不跟隨皇帝夜以繼日地加班加點。皇帝每天都不斷詢問工程進展情況,不斷親自查看圖紙、督促進度。

  在國內諸項大工程的前期工作安排得差不多了以後,楊廣又開始馬不停蹄地巡視。他最瞧不起的就是那些淹留深宮的缺乏男人氣的君主。《資治通鑑》卷一百八十一記載,他曾把南朝滅亡的原因歸結為“江東諸帝多傅脂粉,坐深宮,不與百姓相見”。他先是舉行了規模巨大的南下江都活動,一方面為大運河一期工程剪彩,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視察他離開四年後南方的發展情況。從南方回來,他又率領五十萬大軍出塞,巡行北方草原,意在陳兵耀武,以堅突厥內附之心。從那之後的十四年,這個精力充沛的男人待在宮中的時間只有四年,其餘大部分時間是花在巡遊的路上的。他遠赴涿郡(今北京),親自考察進軍高麗的路線。他出巡青海,了解吐谷渾王國的情況……即使在巡遊路上,他也沒有一天停止處理政務。據袁剛《隋煬帝傳》,這個精力充沛得令人驚訝的皇帝在長時間登高涉遠之後,每天還要看奏摺到深夜。在巡遊期間,他還不斷地關注工程進展情況,發布一個接一個重大的命令,推行一項又一項重要的改革。事實上,他應該登上中國皇帝勤政排行榜而不是“好色排行榜”。他實在是沒有多少時間用來與更多女人談情說愛,卿卿我我。自十四歲與江南大族之女蕭氏結婚起,直到他去世,他始終與原配如膠似漆,情投意合,這在歷代帝王中並不多見。

  十二

  如果以不帶任何偏見的眼光來看隋煬帝的這兩項政治構思,我們不能不承認這確實是雄才大略的構想。

  然而,在古代史家眼裡,這些舉動正是隋煬帝的罪惡紀念碑。

  隋煬帝修建東都的理由在他的詔書中說得已經很充分了。這篇全文載於《隋書》的詔書論證充分,言辭得體,十分明確地從地理、經濟角度說明了遷都的必要性。可是千餘年來,這篇詔書都被視而不見,隋煬帝的高瞻遠矚被後世史家解讀為神志昏亂。比如《資治通鑑》即採用野史的說法,認為隋煬帝修建東都是因為聽信了一個術士的一句胡言亂語,大意如下:隋煬帝剛剛繼位,術士章仇太翼對他說:“陛下是木命,居住在西方不祥。讖語有云:‘修治洛陽還晉家。’所以陛下應該修建洛陽為首都。”隋煬帝深以為然……於是下詔於伊洛建東京。

  而修建大運河的理由,被曲解得更為可笑。《開河記》稱,由於“睢陽有王氣”,隋煬帝為了防止此地造反,鑿穿“王氣”,遂興此大工程;另一種更為流行的說法是,楊廣此舉,僅僅是為了方便到南方遊玩。

  楊廣地下有知,一定會不解這些歷史學家究竟與他有何深仇大恨,如此不放過任何一個誣衊他的機會。

  其實,歷史學家們與隋煬帝沒有私仇,他們有的是公憤。因為在他們看來,繼“不守名分”之後,楊廣又犯了第二個大錯——“多欲好動”。

  十三

  “欲”在中國人眼裡是一個充滿邪惡氣息的危險詞語。在它充滿渴望和張力的外表背後,潛伏著不可預知的懲罰和災難。在中國文化中,時刻標示著對“欲”的警告:酒是穿腸毒藥,色是刮骨的鋼刀,氣是下山的猛虎,錢是惹禍的根苗。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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