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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突然傻住,又驀然驚覺。他上了一種謠傳的當,把一位與我的名字很接近的中央領導人,當作了我的父輩。

  我連忙說明真相,而且急不擇言地告訴他,在我們家鄉,上下兩輩人的名字,中問那個字不可能一樣。他尷尬地笑著,頻頻點頭,眼神間露出一種被欺騙的忿然,而且好像是我欺騙了他。

  當然,這份友情也就在他的深深失望中結束了。

  在功利社會中,多數朋友間是各有期待的,但大家都不把這種期待點明,成天在嘻嘻哈哈中互相偷窺,真是勞累。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有朋友突然點破,明白表示失望,然後離去,這是一種結束虛假的可喜舉動,會使雙方都感到輕鬆。

  不計功利的朋友也會有,但不多,需要長期尋找。我們不能用這麼高的標準,來要求一般性的交往。

  你的那幾個朋友既然已經明確表示出他們與你交往的目的,而這個目的你已經無法滿足,那就中斷那份友誼吧。一般性的友好交往還可以保持,沒有必要反目成仇。千萬不要為了不使朋友失望再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因為這是為虛假增添虛假,變成了兩重虛假,比以前的單層虛假更要不得了。

  人生不要光做加法。在人際交往上,經常減肥、排毒,才會輕輕鬆鬆地走以後的路。我們周圍很多人,實在是被越積越厚的人際關係脂肪層堵塞住、窒息住了。大家都能聽到他們既滿足又疲憊的喘息聲,你們年輕,不要走這條路。

  余秋雨

  八

  來信

  余教授:

  我從大學畢業後一直在一家外資企業里上班,按社會上的一般標準,一切還算不錯。但是,時間一長,我感受到了一種難言的平庸。按照我的工作表現,如果沒有太特殊的情況,我會長久平穩地一年年被聘,成天與各種資料和數據打交道,多少年後我也可能升一級,做個小小的部門主管,繼續一天天上班,做著自己完全不能左右的事情。

  難道,這就是我們在大學裡經常談論、時時企盼的"成功"?

  在戰爭的年代,指揮一場勝仗是成功;在饑寒的歲月,保證一家人或更多的人的溫飽是成功;在現代,作為一個管理者,領導一個地區度過危機是成功;作為一個企業家,創造令人矚目的財富是成功……而像我這樣,什麼都不挨邊,什麼都作不了主,什麼成績也算不到我一個人頭上,我也不可能在自己的單位里爭權奪利而取得勝利,那麼,成功的概念何從建立?我覺得你在各方面都相當成功。你是怎麼尋找成功的機會,積累成功的果實,抵拒平庸的消耗的?給我一點啟發吧,哪怕片言隻語。

  焦一泉

  回信

  一泉:

  我不知道你們在大學裡是如何談論和企盼成功的,在我接觸的年輕人中,對成功這個概念往往有兩度誇張——

  第一度誇張,把成功看得很大,幾乎看成了足以留諸史冊的驚人功業,這有幾個人擔當得起呢?至少在我,連想也不敢想;

  第二度誇張,把成功看得很險,幾乎與失敗處於千鈞一髮之間,非此即彼,你死我活,不成功就是一個窩囊廢。

  把這兩度誇張加在一起,結果非常可怕:既然成功的要求如此之高,成功者的數量也就很少;既然不是成功就是失敗,世上的絕大多數人都成了失敗者;但誰又願意成為失敗者呢?因此為了爭取成功必定需要經過殘酷的爭鬥,爭鬥到最後仍然是"一將功成萬骨枯"。

  如果成功必然導致如此可怕的圖景,我們人類為什麼要它呢?

  我們不妨讓成功這個概念低調一點,軟化一點,泛化一點。幾位醫生開刀前都點名要這位護士消毒器具,這位護士是成功的。年邁的丈夫臨終前緊握著妻子的手,這位妻子是成功的。這種成功,並不與失敗近距離對峙,而是完全能夠與其他成功和睦相處。

  從這樣的觀念出發,你每天平平常常地上班,不能說是不成功。例如,如果你們企業里某個業務關節只有你才能快速地處理妥帖,如果同事們想到你時都輕鬆愉快,如果親戚朋友遇到麻煩問題時總是喜歡與你商量,如果在外地工作的老同學回來時總是首先與你打電話,那麼,你就是一個成功者,而且是多方面的成功,令人羨慕。

  至於我個人在這個問題上的體會,說出來你也許會不相信,那就是儘量少考慮這個問題。老是考慮成功,就會害怕失敗,那就反而很難做成事情。例如我在出版了不少學術著作、早已成了教授之後,才開始學寫第一篇散文,與低年級學生一起起步,成為一名"散文新秀",如果太多地考慮成敗,那就肯定不敢這樣做。

  儘量少考慮成敗,那麼,多考慮什麼呢?我主張多考慮世間的是非和善惡,以便撥亂反正、止惡揚善。可惜現在從中學生開始,整天都在追求成功,研究抵達成功的途徑和方法,卻很少花精力辨是非、分善惡,這實在讓人焦慮。不少年輕人為了成功,不惜與罪惡聯手,便是深刻的教訓。

  為此,我覺得你也不妨降低對成功和失敗的過度敏感,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來弘揚高貴的互助互愛精神,使大家的內心多一些善良,使我們的社會多一些仁慈。在這方面,每天都有大量的事情可做,除了上班之外,忙都忙不過來。如果忘記了善良和仁慈,只知一味地與別人爭奪成功,那才叫真正的平庸。成不成屬於術,善不善屬於道,我們豈能求術而舍道?

  你知道,這已涉及到終極關懷的問題,涉及到人文領域的中心部位,即人之何以為人的那個部位了。

  余秋雨

  九

  來信

  余教授:

  我氣量不算太小,但遇到了一件實在惱火的事情。

  大學畢業時,我與另外兩位女同學一起被招聘到這個單位。開始三人很親熱,誰知一年後我因工作上的成績接連兩次加薪,引起了她們兩位的嫉恨,麻煩事就頻頻發生了。

  先是到處傳言,說我工作上的成績有虛假成分。我開始聽到這個傳言時完全不知道是她們散布的,還向她們傾訴。她們說,也聽到了,但每次都予以反駁,還勸我今後謹慎,注意"盛極必衰"。然而漸漸,越來越多的人告訴我,這個傳言是她們散布的,由於大家都知道她們是我的朋友,又是同一個專業,不會亂講,因此使傳言顯得很有說服力。

  過了不久,傳言的內容變了。因為我的工作成績是否虛假是有確實證明的,而且每天都在證明,很難以傳言來否定,於是傳言的方向轉向我的歷史,主要是說我在大學時代是個"戀愛狂",有好幾個男同學受過我的騙,甚至還有更難聽的話,種種暗示,讓人掩口而笑。講大學時候的事,只能由她們所為,她們實際上是不加掩飾地與我對仗了,但我不知如何對付她們,不知何以洗刷,何以自辯。

  近半年來,她們又進了一步,不再傳言了,而總是在各種會議上發言,反覆諷刺"我們單位有名的先進人物",甚至在企業內部刊物上寫文章,用挑撥離間的語氣討論"先進與民心"的關係,誰都知道在說我。我從一個被陰暗角落裡的傳言傷害的人,變成了一個在正式場合"有爭議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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