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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繪圖騙術奇談》里收集的許多事例,結論是:"對這類人不理無事,一沾邊就無論如何難免要上套圈的."此話大概能感應許多讀者.反觀我們身邊,有的人,相處多少年都平安無事,而有的人,親親熱熱自稱門生貼上來,沒過多久便滋生出沒完沒了的惱心事,那很可能就是流氓型小人了.

  流氓型小人乍一聽似乎多數是年輕人,其實未必.他們的所做作為是時間積累的惡果,因此大抵倒是上了一點年歲的.謝國楨曾經記述到明末江蘇太倉沙溪一個叫顧慎卿的人,做過家奴,販過私鹽,也在衙門裡混過事,人生歷練極為豐富,到老在鄉間組織一批無賴子不斷騷撓百姓,史書對他的評價是三個字:"老而黠",簡潔地概括了一個真正到位的流氓型小人的典型.街市間那些有流氓氣息的年輕人,大體不在我們論述的範疇.

  文痞型小人.

  當上述各種小人獲得了一種文化載體或文化面具,那就成了文痞型小人.我想,要在中國歷史上舉出一大串文才很好的小人是不困難的.宋真宗釣了半天魚釣不上來正在皺眉,一個叫丁謂的文人立即吟出一句詩來:"魚畏龍顏上釣遲".詩句很聰明,宋真宗立即高興了.在宮廷里做文化侍從,至少要有這樣的本事.至於這樣的文化侍從是不是文痞,還要看他做多少壞事.

  文痞其實也就是文化流氓.與一般流氓不同的是他們還要注意修飾文化形象,時不時願意寫幾筆書法,打幾本傳奇,冒充一下學術輩分,拂拭一塊文化招牌,偽稱自己是哪位名人的師長,宣揚自己曾和某位大師有過結交.更重要的是,他們知道一點文化品格的基本經緯,因而總要花費不少力氣把自己打扮的慷慨激昂,好象他們是民族氣節和文化品格的最後代表,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今日義士.他們有時還會包攪詞訟,把事情搞顛倒了還能蒙得一個主持正義的美名.作為文人,他們特別知道與論的重要,因而把很大的注意力花費在謠言的傳播方式和傳播手段上.在古代,造出野心家王莽是天底下最廉潔奉公的人,並把他推上皇帝寶座的是這幫人;在現代,給弱女子阮玲玉潑上很多贓水而使她無以言辯,只得寫下"人言可畏"的遺言自盡的也是這幫人.這幫人無德、無行、無恥,但偏偏隔三差五地要打扮成道德捍衛者的形象,把自己身上最怕別人說的特點倒栽在別人身上.他們手上有一支筆,但幾乎沒有為中華民族的文化建設像模像樣地做過什麼,除了阿諛就是誹謗.記得一位閱世極深的當代藝術大師臨終前曾經頗有感觸地說:"一個文化人,如果一輩子沒有做成任何一件實實在在的文化事業而居然還在文化界騙得一點小名,那他到老也只能靠投機過日子,繼續忙忙顛顛地做文痞."文痞型小人腳跨流氓意識和文化手段之間,在中國這樣一個文化落後的國家裡特別具有偽裝,也特別具有破壞性,因為他們把其它類型小人的局部性惡濁,經過裝潢變成了一種廣范的社會污染.試想,一群街邊流氓看到服飾齊整一點的行人就丟石子、潑髒水、瞎起鬨,這種很容易看出來的惡行如果由幾個舞文弄墨的人在哪本雜誌上換成文縐縐的腔調來干,有多少人能看出來呢?說不定都被看成是文藝批評和藝術討論了.

  四

  上文曾經說過,封建專制制度的特殊需要為小人的產生和活動提供了廣闊的空間,這種現象久而久之也就給全社會帶來一種心理後果:對小人只能防、只能躲、不能糾纏.於是小人如入無人之境,滋生他們的那塊土壤總是那樣肥沃豐美.

  值得研究的是,有不少小人並沒有什麼權力背景、組合能力和敢死精神,為什么正常的社會群體對他們也失去了防禦能力呢?如果我們不把責任全部推給封建王朝,在我們身邊是否也能找到一點原因呢?

  好象能找到一些.

  第一,觀念上的缺陷.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社會上特別痛恨的都不是各種類型的小人.我們痛恨不知天高地厚、口出狂言的青年,我們痛恨敢於無視親友鄰里的規勸死死追求對象的情種,我們痛恨不顧一切的激進派或巍然不動的保守派,我們痛恨跋扈、妖冶、窮酸、迂腐、固執,我們痛恨這痛恨那,卻不會痛恨那些沒有立場的遊魂、轉瞬即逝的笑臉、無法驗證的美言、無可驗收的許諾.很長時間我們都太政治化,以某種政治觀點決定自己的情感投向,而小人在政治觀點上幾乎是無可無不可的,因此容易同時討好兩面,至少被兩面都看成中間狀態的友鄰.我們厭惡愚昧,小人智商不低;我們厭惡野蠻,小人在多數情況下不干血淋淋的蠢事.結果,我們極其嚴密的社會觀念監察網絡疏而不漏地垂顧著各色人等,卻獨獨把小人給放過了.

  第二,情感上的牽扯.小人是善於做情感遊戲的,這對很多勞於事功而深感寂寞的好人來說正中下懷.在這個問題上小人與正常人的區別是,正常人的情感交往是以袒示自我的內心開始的,小人的情感遊戲是以揣摩對方的需要開始的.小人往往揣摩得很準,人們一下就進入了他們的陷阱,誤認他們為知己.小人就是那種沒有一個真正的朋友卻曾有很多人把他誤認為知己的人.到後來,人們也會漸漸識破他們的真相,但既有舊情牽連,不好驟然反臉.

  我覺得中國歷史上特別能在情感的迷魂陣中識別小人的是兩大名相:管仲和王安石.他們的千古賢名,有一半就在於他們對小人的防範上.管仲輔佐齊恆公時,齊恆公很感動地對他說:"我身邊有三個對我最忠心的人,一個人為了伺候我願做太監,把自己閹割了;一個人來做我的臣子後整整十五年沒有回家看過父母;另一個人更歷害,為了給我滋補身體居然把自己兒子殺了做成羹給我吃!"管仲聽罷便說:"這些人不可親近.他們的作為全部違反人的正常感情,怎麼還談得上對你的忠誠?"齊恆公聽了管仲的話,把這三個小人趕出了朝廷.管仲死後,這三個小人果然鬧得天翻地復.王安石一生更是遇到過很多小人,難於盡舉,給我印象最深的是諫議大夫程師孟,他有一天竟然對王安石說,他目前最恨的是自己身體越來越好,而自己的內心卻想早死.王安石很奇怪,問他為什麼,他說:"我先死,您就會給我寫墓志銘,好流傳後世了."王安石一聽就掂出了這個人的人格重量,不再理會.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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